“但你们不说,我便也从来不问。”
“我自小随傅伯父学诗书礼义,你叫我如何信他会贪墨?而你——”他的尾音浸着苦涩,“更不可能为此背弃爱人。外界那些说你攀附赵煜,贪恋权势的流言,皆因他们一点不了解你!”
他紧攥的拳头抵在案上,骨节泛白。良久,才深深吐息:“但是袅袅,我不会问,也不会查,我会等到你愿亲口告诉我真相的那一日。”
傅雾枭喉间发紧,良久才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她无言以对。
“你还爱着他,是么?”他忽地轻笑,笑中满是苦涩,“因爱他,故信他...胜过信我。"
傅雾枭心头一紧,知他是误会了,却又无从辩解——毕竟先起疑试探的那个人是她。
而喻允羲接下来的话更如利刃穿心:“袅袅,他所受苦楚,岂止流放毁容?更有丧母之痛。”
“满汴梁谁人不知,晏老夫人是思子成疾而亡。若换作你,这份憾与恨该如何消解?”
“不共戴天,无法消解。”傅雾枭喃喃。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子容,今日…抱歉,我该告辞了。”
“不是来寻我相助么?”待她走到门边,喻允羲忽然开口,温柔声音有些发闷:“既存了断交的心思,何不做得更绝些?”
“好。”傅雾枭转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我今日故意用醉鱼……需借你之名放些消息,刺激那些权贵。”
“没问题,我正好补办生辰宴。”喻允羲应得干脆
“多谢。”傅雾枭说完便欲离开,只是还未迈出密室身后便又急急追来唤声:“袅袅,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不会变。你我永是至交,至死不渝。”
傅雾枭有些慌乱地疾步离去。待跨过喻府门槛,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终于坠落。她匆匆抹过眼角,抬眼却见晏籍鸣临街而立的身影。
那双清冷的凤眸顷刻涌起浓厚的失望。
他们大约是世上伪装同隔阂最多的夫妻,偏又在某些方面,是唯一能读懂对方的人。
她想,他定已猜到——自己终究选择了相信喻允羲。
*
四月初八,佛浴节,明德街临河的傅家脚店热热闹闹开张了。
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齐整干净。
厅内摆着四张杉木拼桌,设狭小柜台。临河开有两扇格眼窗,另一侧堆着十来只鼓腹陶坛,是玲珑天不去便需去正店进的每日酒量。
佐酒小食无处摆放,只得写在菜单上,待傅武凛在家中烧好,再由傅父送来。
如此,掌柜傅雾枭管账,傅母迎客,傅老太太照看两个孩童,一家人都安排妥当。
谁知这井井有条的打算,头一日便出了岔子。
傅雾枭咬牙买的这临河地段果然人多,开门便人流不断,傅家人忙得脚不沾地。连补觉的玲珑都闻讯赶来帮手,店内三位女主人还是湿透了罗裙。
傅雾枭和玲珑虽说摆过酒摊,应付过地痞,但自小长在深宅大院,对付形形色色的酒客还是吃力。倒是平日端庄的傅母显出了些经验,可终究带点木讷,反被喧闹的客人占了上风。
“六文便是六文,难不成你讨个媳妇也能先赊一半同你洞房?”花娘子这嗓子,简直是救命稻草。
不出半刻,店里便恢复了秩序。店外花娘子吆喝招呼、应对自如,听得店里的三人都长吁一口气。
便是玲珑都服气地竖起大拇指,随后打着哈欠又回去补觉了。
这阵热闹直到傍晚才消停。
趁着空闲,傅雾枭也终于回到她那个窄小的账台算了下今日的账。
刨去店面租金和进酒本钱,不算自家人和花娘子的工钱,净赚才一百五十七文。若再扣掉家用和孩子的束脩,能攒下的不比从前摆酒摊多多少。
要真想赚钱,还得拿下酿酒权。
可眼下别说行会具结、官曲配额以及税额等等,单是官府要求的最基本的三千贯资产验核文书,没个三五年都凑不齐——
“咚咚。”有人轻敲台面,傅雾枭抬眸正撞上花娘子的笑脸,“掌柜的,在这儿可愁不出法子。今儿佛浴节,不去瞧瞧?”
真是个伶俐人儿,只瞥了眼账本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那铺子就托付给娘子了。工钱的事等打烊再细说。"
"不急。"花娘子甩了甩帕子,又去迎客了。
傅雾枭合上账本,冲傅母道:"娘,今日我去接子游子乐下学,玲珑来了您知会她一声。"说罢便跨出了店门。
汴梁佛浴节热闹非凡,虽非人人信佛,却都爱凑这份热闹。每年这天,僧人抬着小佛龛和糖水盆,沿街诵经到富户家上门浴佛,收些布施钱。
寻常百姓自然沾不上这光,倒是在街边支起的浴佛水摊、素点心铺、铜佛摊前挤得欢实。这些可都是平日买不着的东西。
傅雾枭算着时辰往童蒙馆走,一路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各色摊贩,最后在樊楼外停住了脚步。
樊楼今日也在店外支了个小摊,除向店内食客赠送撒缘豆和欢喜团外,还现熬着一大锅浴佛水。
这浴佛水其实就是一种用甘草、蔗糖、香药煎煮的糖水,宣称可祛病消灾。
因用料金贵,市井小民多买茶铺仿制的便宜货讨个口彩,滋味自然不及这豪奢酒楼现煮的。
子游胎里带有弱症,自幼汤药不断。傅雾枭虽不拜神佛,却也愿在这样的日子为两个孩子讨份吉利——哪怕,能让他们尝口甜滋味也是好的
只是樊楼的席面她断然消受不起,只能盘算着截住两位离席的食客,从他们手中买入。
*
樊楼雅间,晏籍鸣负手临窗,手背青筋突起。
“那些都是豢养的死士,半途醒来后全……”他的侍卫明镜垂首有些忐忑地禀报:“
咬毒自尽了。”
“砸几个酒坛,派出死士?”晏籍鸣挑眉冷笑,尾音沁寒。
明镜喉结滚动:“主子,二夫人除了今晨收到傅家脚店开张的消息后在院里砸了些物件,并未有其他举动。这些死士…会不会并非二夫人手笔?”
“最好不是她。”晏籍鸣指节轻叩着窗沿,声线渐染阴鸷,“她一个闺阁妇人,如何豢养死士,那便要好好查一查了……”
“会不会是夫人其他的仇家?毕竟她父亲贪墨自举,几乎将汴梁权贵得罪了个遍,若有人报复……也是常理。”明镜的声音减低,到最后几不可闻,他甚至怀疑晏籍鸣有没有在听。
也不知街上有什么好看的,晏籍鸣视线始终未挪开半分。
“主子,我退下了。”明镜道。
晏籍鸣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在他快要下楼时忽然开口:“去买份浴佛水,拿到汴河倒掉。”
“啊?”明镜满脸困惑,可见他主子没有搭理他的样子,便又“喏”了一声下楼了。
晏籍鸣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目光一寸也未从楼下的傅雾枭身上挪开。
她正和一个食客说着什么,脸上挂着晏籍鸣从未见过的讨好笑容。那食客突然挥手打落她手中的铜钱,铜钱叮叮当当滚了一地。
晏籍鸣的双拳猛地攥紧,他抿唇移开有些刺痛的双目,随后看见两个笑容明媚的孩童手牵着手,正蹦蹦跳跳地东张西望。
是他们。
晏籍鸣认出了这两个孩子,心道还真是好巧。紧接着便看见他们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满脸欣喜地奔跑起来。
然后——
扑入了傅雾枭的怀中。
狐狸眼,琥珀瞳,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倾城容颜。
晏籍鸣猛地扑向窗外,瞳孔急剧扩张,因震惊久久未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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