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芽再次见到青黛是在仲春,那时桃花开得绚烂,大地笼罩在春意盎然中。
唯独青黛伤痕累累面色惨白地被抬到了顾氏医馆,如同一个弃孤般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村民的议论声声刺入顾雪芽的耳畔。
“据说是个会射箭的仵作,怎么不和凶手周旋一番呢?”
“怎么没有周旋过,人家凶手最擅用钝器,弓箭被凶手砸坏了。”
顾雪芽低下头颤抖且用力的握了握周手中的弓箭,恍惚中,她脑海中浮现出与青黛的最后一面。那时窗外正下着蒙蒙细雨,青黛于昏黄的烛火中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她一把弓箭。“前几日你二十一岁的生辰,我为你备了一个生辰礼。”
“又是箭?这么些年你送了我多少箭啦。”顾雪芽莞尔一笑。
“这次不一样,它名为旭日,无坚不摧,世间仅有一把。”
顾雪芽清楚地明白,这把名为“旭日”的弓箭,由珍贵的金钻打造,无论多么锋利的钝器都无法将它砸坏。
但青黛却将这把代表生的弓箭,送给了她。
顾氏医馆内,小厮们无奈叹气想要抬走青黛,顾雪芽下意识地伸手阻拦,虽然她心知肚明青黛已经没有了气息。
当她的双手刚触碰到青黛的手臂时,青黛手臂的肉却如煮得软烂的牛肉般大块掉落,而这双手臂也因被沸水煮过不见血迹,皑皑白骨露出,只在瞬间刺痛了顾雪芽。
林昊有些不忍地叹息“像这种无人认领的孤儿啊,最终都是草席一裹,抛尸荒野被野兽吃得骨头都不剩,唉。”
林昊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泛着光泽的玉佩。“这是从那女子身上掉落的玉佩,要不也随她一起安葬了?”小厮朝顾雪芽递出玉佩,可刚递出却疑惑的挠了挠头。
“雪芽师父,我怎么觉得这块玉佩和你佩戴的那块玉佩这么像呢?”
顾雪芽静默无言地接过学徒递来的玉佩,转过身无力垂下眼眸,泪花刹时从眼眶落下,滴在晶莹剔透的玉佩上。
拥挤的医馆中,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青黛的死状,毕竟死法太过诡异,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是死于凶杀。
远处一中年男人正走向喧闹的医馆,在他腰间还别着一把刀,那刀柄上,清清楚楚的刻印着“五道口”三字。
五道口乃春闺的衙门,而这位腰间别刀的男人,便是五道口仵作,顾尧。
也是顾雪芽的阿爹。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远离!”人群顷刻散去,刹时喧闹的医馆便只剩下寂静,顾尧轻声叹息。
“雪芽,人死不能复生。”
她当然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只是这个死去的人是青黛。
“阿爹,我想同您一起查找真凶,我要找到杀害青黛的真凶!”
“不行!”顾尧双目灼灼地望着顾雪芽,语气透着不可违逆的气势。“从现在起,你立马随劳婶回安雍!所有与此案件相关的人和事,你都不得探听!”
劳婶立即会意上前推动着顾雪芽的雕花木质轮椅,顾雪芽伸手阻拦,坐于轮椅语气平静没有波澜道:“阿爹为何不让我调查真凶,是因为杀害青黛的凶手,也是三年前把我害成残废的人吗?”
“住嘴!”顾尧打断了顾雪芽的话语。
“阿爹为何不让我说?”顾雪芽抬起擒满泪花的双眸,伸手推动轮椅,满是坚决“三年前那桩连环凶杀案,真凶至今下落不明,你不让我追查真凶,是因为怕真凶伤害我。但如今真凶出现了,并且杀了青黛…”
“够了!”时至今日,三年前那桩连环凶杀案对死者死状的描述,无一不在冲击着顾尧的内心:骨断,淤青,蒸煮,虐打……
凶手享受重物砸在肢体上会发出的骨断声,享受受害人的哀嚎。那些痛苦的惨叫,能够让他获得愉悦。在他手上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够逃生。
而唯一的例外,便是三年前虎口脱险唯一的幸存者——顾雪芽。
所以,与其说凶手再现会让日后的春闺陷入危险。
倒不如说,当年唯一的幸存者。
更危险。
三年了,他这个当爹的都无法释怀,更何况她的雪芽。
“阿爹,你知为何今日青黛会惨死吗?”顾雪芽望着窗外的细雨,眼眶泛起光,一瞬竟分不清是窗外的光,还是眼中的泪。“三年前那桩凶杀案,让我失去双腿,脸庞也被毁得面目全非,这些年我吃了无数药,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
顾雪芽颤抖地举起手中的玉佩,那是从青黛腰间滑落的玉佩,亦是青黛用无坚不摧的弓箭与她交换的礼物。“但我刚满十八岁时你送我的玉佩,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凭证。
“阿黛用弓箭换走了我的玉佩。”顾雪芽声音颤抖哽咽。“若不是这块玉佩,死的人……本该是我!”
顾尧布满皱纹的眼底晕染开一丝动容,而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叹息。
“雪芽,阿爹答应你,定会找到凶手,哪怕拼了这条老命。”
“至于我的雪芽,既已忘却了三年前的种种,那便让它都过去了罢!”
而后,顾尧脱下厚重的外袍递给了劳婶,眼神又示意了背对坐在轮椅上的顾雪芽,劳婶立即会意,袍子披在了顾雪芽的身上。
顾雪芽没有反抗,只是静默不语地将一把“旭日”背在身上。马车在劳婶的扬鞭抽动下,很快便消匿于顾氏医馆。
马车内,顾雪芽只静默地拿起一份卷宗,这份卷宗记载的便是那桩凶杀案的所有细节。
她曾经答应过爹爹,她不会再询问过去的种种。
只这一次,她恐怕要食言了。
颠簸的马车内,卷宗缓缓展开,这是她第一次忤逆阿爹的意思探寻那桩凶杀案,三年前的那桩往事顷刻间随着卷宗里的文字袭来。
三年前那桩连环凶杀案,受害时间为暮冬,受害的两名女子分别是暮钥,还有苏透儿,都是十八岁,死状和青黛一样。
还有一名男子,他的死状与她们几乎一致,唯一的区别是他胸口多了一把匕首,死者名为苏木,十九岁。
苏木?
顾雪芽垂下了眼眸,一瞬回忆如同潮水,她的脑海中开始清晰地浮现出一副男子的画卷:他在皑皑白雪中轻轻地抬眸,眼角下那颗美人痣若隐若现,他朝顾雪芽温和一笑宛若皓月,外面的雪景虽美,但对比他却黯然失色。
苏木。
他已经死了吗?
“劳婶,安雍路途遥远,我想下车散散心。”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语调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也下车为雪芽买点吃食。”劳婶搀苏着顾雪芽坐上轮椅,为她撑开了油纸伞,而后,便匆匆赶往了买吃食的路途。
雨后的竹林,风景甚是优美。
顾雪芽手持油纸伞安静地眺望远方,发颤地握紧着那把名为“旭日”的弓箭,不过须臾,眼泪便不自觉滑落,可就在这时,她感受到轮椅却忽地不受控制向前驶去,随着轮椅传来的失重感,顾雪芽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接着她便在混沌于黑暗里,陷入了没有意识的空白中。
疼,好疼……
“莺尾姑娘,你可算醒了,你坠马后整整昏睡了两日,苏公子担心得饭都没吃,这几日日日为你寻大夫。”张嬷嬷抹着泪担忧地凝视着顾雪芽。
莺尾?
顾雪芽突然想起他三年前遭遇凶杀后全身布满伤痕被大夫寻回的场景,那个时候他的阿爹便一遍遍唤她“莺尾,我的女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但她却对这个名字陌生不已,那场凶杀案让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双腿、容颜,还有她十八岁以前的所有记忆。
“请问这是何处,您又是谁?”那是顾雪芽醒来后望着顾尧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刻,一向不苟言笑的顾尧眼泪婆娑地握着女儿伤痕累累的手道。“莺儿,若命运注定让你忘却这一切,那我们便开始新的生活罢……”
从此以后,有关顾雪芽变成这般的缘由,顾尧闭口不谈,他领着女儿离开了这片名为云梦的故土,并为她改名为顾雪芽。
“雪芽雪芽,愿我的莺儿也能如同这名字一般,即使在冰雪中也能生根发芽,重获新生。”顾尧为顾雪芽披上衣衫,双眸虽在笑,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从那以后,顾莺尾便永远属于十八岁前的她,顾雪芽一直跟随着她到二十一岁。
直到如今有人再次唤起这个名为“莺尾”的名字。
顾雪芽咬咬牙用尽全力用手撑着床沿起身,她虽感知双腿传来的不适感,但事实就是,她竟奇迹般站起来了!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又穿到了过去!?
若双腿还未残废,那现在又当是穿到了何时?
顾雪芽下意识低头,望见了腰间佩戴的苍玉玉佩,这是她刚满十八岁时阿爹赠予她的礼物。刚赠予她时玉佩上挂着梼杌挂坠,可当她从连环凶杀案中醒来后,阿爹当着她的面摘掉了梼杌挂坠。
“卦师说梼杌克你!”这是阿爹当初取下梼杌挂坠的说辞。
如今亦成了她再次重生的时间参照物,玉佩的存在表明她已年满十八岁,梼杌挂坠表明了连环凶杀案还没发生。
她的双腿还没残废,青黛还没遇害,苏木也还活着…
“醒了?”顾雪芽正思索间,却听耳畔传来一阵宛如天籁的声音。
顾雪芽回身,只见一少年身姿如松撑着伞站于院落的细雨中,他身着一身玄色的衣袍,乌发用丝绸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丝绸带随风交织在一起飞舞,是如此的温柔又明媚。
“苏木?”顾雪芽错愕走上前眼眶含泪,似是没想过竟能和他重逢。
苏木双眉紧蹙,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抬眸。“怎么?未婚夫都不认识了?”
未婚夫?
所以他们已经决定要成亲了吗?
顾雪芽含泪快步走上前,院落的泥水混合着纷纷细雨,落在她的衣袍,她伸出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苏木,仿佛再次拥有了某个失而复得的宝物。
但也是在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开,顾雪芽刚想再说什么,但对上的是苏木冰冷的眸子,他背过身,仿佛抗拒顾雪芽的再次接触,浑身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外面风大,先扶雪芽姑娘回府歇息。”
细雨打落在院子的鲜花上,也同样打湿了顾雪芽的衣衫,她安静地看着苏木离去的身影,他撑着伞,挺拔的身躯在蒙蒙细雨中逐渐远去。
也是在那一刻,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卷宗里对他的描述……
死者苏木,十九岁,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在雪地中被发现,初步推断致命伤来自胸口的匕首,被发现的时候全身上下的骨节错位,皮肉柔软轻易便可实现脱骨,凶手在行凶前对被害人的身躯实行了残忍的虐打,并用沸水将其四肢煮至沸腾……
开文啦,用了很多时间去丰富大纲,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诚意满满的故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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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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