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叔说你来这里，可能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徒弟，儿啊！如果你哪天要回仙门了，记得和阿爹说一声，让阿爹送送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阿爹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弯了，洁白的月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拉长了地上的影子。
不算宽的街道，人们来来往往，明明热闹无比，可在李阿爹的世界里，这些热闹并映射不进去。
李阿爹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他可以清晰的听到大儿子变得急促的心声，听到小儿子平稳不急的呼吸声。
“你的阿娘走得早，她走的时候儿女都在身边，可阿爹我估计还能活上个几年，到时候可能就看不到你了。”
村长的家离李家并不算远，明明他们都努力放慢了脚步，可这路终归还是走到了尽头：“阿风啊！什么仙途缥缈，大道无边，爹都不懂，爹的世界早已注定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方寸之地，所以注定不理解太深奥的东西。”
“你要走，阿爹不拦着你，也拦不住你，更没有资格拦你，爹只是一个凡人，除了天天给你祈祷啥也帮不了你，爹很无用，爹也知道，但爹真的想要为你做点什么。”
“你要收徒了，听到这是爹多高兴啊！总觉得自己能为你做什么了，可你却把爹忘了，也对，你这孩子蹭的一下就长大了。”
听到这里，李凌风心里很是难受，他才发现他年迈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和他没多少感情了的大哥亦是如此。
一双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李凌风看着哥哥李凌晨，疑惑的问：“大哥？”
“阿风，在你还在这里的时候，有什么事就让我们给你帮帮忙吧！”此时此刻，李凌晨的内心也是悲痛万分，他们兄弟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李凌晨还记得自家以前的家庭情况，也是十分贫穷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那应该是弟弟被仙门收为弟子之后吧！
几十年前的那天，听闻镇上有仙门前来收徒，所有人都很开心，李凌晨也不例外。
他们兴高采烈的过去测试，为得其实并不是成为什么仙门弟子，为的只是那测试就会得500钱的奖励，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他们家运气好，他的弟弟被选上了，面对所有人嫉妒的眼神，李凌晨当时别提有多自豪了，因为被选上后，他们家会得到一笔钱财，能让他们过年的时候吃得更饱。
只是李凌晨没有想到，这份钱财会让他失去弟弟，他难过吗？有吧，可真的只有难过吗？也不见得。
因为虽然看不见弟弟，但知道家里情况能变好，自己也许不用天天和父亲去地主家里干活，不用闲暇时间去码头搬东西，李凌晨的难过，就变得充满了水分。
也正是因为此，他的开心比难过要多，而每次开心，父亲都会打他，骂他，就连疼爱他的母亲也不会帮他。
每次说到弟弟，母亲总会伤心的哭泣，年仅九岁的李凌晨当时已经很早熟了，可他依旧不理解这些复杂的感情。
家里有钱不该开心吗？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会这样难过？弟弟外出学艺不好吗？
要知道，等学成归来了，他的人生就变了，他能过得很好，比那些富人还要尊贵，这可是他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为什么不能开心？
人的悲观并不相同，父母不理解他的开心，他也不理解他们的难过，对弟弟的离开，他有几分嫉妒。
弟弟走后一天，他在激动，走后一个月，他在开心，走后一年，他在想爱哭的弟弟在外有没有被欺负，走后两年，他期盼着弟弟早日学成回家。
弟弟走后三年，他想家里有钱了，不缺弟弟一口吃的，不用他去外面苦苦学艺了，去把弟弟接回来吧，离家那么远，弟弟该想家了。
可那时李凌晨才知道，弟弟被仙门带回去了，不可能回来了，他找不到弟弟，接不回弟弟，也帮不了弟弟了。
12岁的李凌晨突然理解到父母难过的含义了，他懂得那些知道孩子被仙门选上之后，亲人们为何会露出的复杂表情了。
之后的每三年，每一次仙门人来下界选拔弟子，李凌晨都会早早的去观望，想要看看弟弟会不会被安排过来接引新弟子。
每次带着期望过去，带着失落而归，这样的等待，直到他结婚生子都没有变过。
直到有一天，村里人说他弟弟回来了，还在地里种田的李凌晨丢下锄头就直奔村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弟弟，他想上去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弟弟说他想回家，但村里变化太大了，忘了那一个才是他家，李凌晨当时真的好想哭，可他却哭不出来了。
拉着弟弟回家，却发现原本说留给弟弟的房间，却已经成了儿子的婚房，那时李凌晨忽然觉得他变了，变得更加可恶了，可为什么变了？李凌晨也不知道。
那一天弟弟没有回家里住，而是借住在了隔壁邻居家里，几天过去之后，家里依旧腾不出房间来，父亲就生气骂了他一台，把弟弟安排到了村长家里。
当时，他记得弟弟说他来历练，想要开一家药铺，他担心弟弟离开，他想赶忙去找人，去找村长商量地址，却因为妻子的阻止，最后妥协了。
虽然药铺最后还是开起来了，但他却再也没脸见弟弟了，他很羞愧，真的，每次阿爹拿弟弟说事，他也不敢回答了。
就这样，弟弟在村里呆了二十一年，他也躲了二十一年，李凌晨知道他和弟弟的感情，真的已经没有那么深了。
当年害怕夜黑，需要他牵着才敢往前走的弟弟不见了，被他弄丢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那个天天在村口期待弟弟回归的哥哥，也消失了，消失在决定把留给弟弟的房间挪给儿子的晚上，消失于对妻子妥协的夜里。
可年纪越大，李凌晨越后悔，也愈加不知道怎么弥补这份感情了，因为他的弟弟已经变得很勇敢了，已经不需要他了。
愧疚并没有因为弟弟的回来而减少，反而愈加深沉，可这份愧疚却没让他付出实际的行动去弥补。
几年后，孙子出生了，当家里的媳妇，儿媳妇想要弟弟教孩子们学医，想要他和父亲去说情的时候，李凌晨才学会了拒绝。
因为没有答应她们的无理要求，为此闹了不少的笑话，也为此分了家，妻子儿女都觉得她有毛病，不想分家，但他都坚持下来了。
分家，李凌晨并不后悔，因为分了家，媳妇儿女就不能拿一家人说事，逼他的弟弟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了。
他知道弟弟不惧怕这些，但李凌晨不忍心他的弟弟再去烦恼纠结这些，他欠他的，他们家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爹还有大哥，谢谢你们，三日后的拜师宴就麻烦你们费心了！”
李凌晨飘远的思绪，被李凌风强行拉扯回来，听到李凌风的话，李凌晨的眼睛充满了高兴的色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此，李阿爹只能拍了一下傻了的大儿子：“还不答应，把事情办砸了，坏了你弟的事，看我不锤你，明天叫人去请你大姐、大妹和小妹回来，都过来帮忙！”
“诶，我去我亲自去，阿弟放心大哥一定给你办好，绝对不会出差错的，不行不行，三天的时间太短了，大姐家还好，小妹家就离的远了，我这就去准备东西，马上就走。”
说着，李凌晨没等弟弟和父亲说话，转身直接跑进屋里：“媳妇快点给我收拾东西，我得去小妹家一趟，三日后我阿弟要收徒弟，摆拜师宴，得让她过来。”
“当家的，今天去吗？这天都黑了，要不然明天一早去？或者让孩子们去也行啊！”
“不行，我阿弟难得有要我帮忙的时候，怎么能假他人之手，你赶紧给我收拾东西就对了。”
“嘿，这话说的，那是你儿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他人了？”
“我不管我要自己去，明天你听爹的安排，把该准备的准备好，阿弟的拜师宴可不能马虎了。”
“年纪一大把了，越老越任性了是吧，还说不动你了，行行行，瞪着个眼吓唬谁呢？想打我咋滴？”
“闭嘴吧你，不给我收拾，我自己收拾！”
“说你两句而已，怎么还甩脸了？给你收，给你收行了吧！”
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李凌风想要去阻止，却被李阿爹拉住了：“别管你哥，随他去吧，这些年他心里不舒坦。”
“爹我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李凌风说着，刚来的时候见家里没有自己的位置，确实有些难过吧！可这份难过也就只持续了一会儿而已。
在宗门里，在上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人心早已变老，世俗虽还为看淡，但也不至于为了点儿耿耿于怀，在他眼里大哥其实已如同小辈一般了，不至于与他去计较这些。
“过得好，那就好，那就好！”李阿爹小声的念着，他就怕他过得不开心：“阿风，是阿爹对不起你啊！”
“没有的事！”李凌风摇头。
最后，李凌风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李家门口，因为屋子他没有进去。
“这么晚了，你确定不跟上去？”
宁阿奶看着远去的牛车，虽然有几个“天来客”护送，可她清楚的感知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特别放心。
“如果我去了，大哥才更加难受吧！”李凌风小声的呢喃着。
确实可能如此，不过这有什么？宁阿奶可不信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不让他发现你跟着不就好了？拜师宴说来还是我这边准备，你在不在其实影响不大来着。”
“你还是赶快回家休息吧，老胳膊老腿了，这么晚不休息，这夜黑风高的，万一摔着了还不得吓坏我徒弟？”
嫌弃的看了一眼满脸皱纹的宁阿奶，李凌风转身离开，他的药铺忙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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