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前因

“你若觉得在我这里受拘束,明日便教主君带你回去吧。”

温落原本沉默,听到这里才肯低头,她不想走,也不想惹他生气。哪怕委屈也仍是乖乖的跟着玉通去了禅房,让他给自己上药。

“师父,我知错了,你别赶我走。”她双眼泛红的看着他认错。

他却只专注在她的伤口上,小心温柔的上着药。她以为他会对她再次教导一番,可是没有。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不去对上她的眼。

温落开始觉得刚才认为玉通在生气是她的错觉,这个师父分明是在心疼她。

她甚至还听到他用她分辨不清的语气说,你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何必徒生牵挂。

听起来,他是在劝慰她看开一些,所以他才这般纵容她这短暂的心意,因为他要她欢喜,他希望世人皆欢喜。

可是,她又觉得和尚的心真狠,怎么好好的就舍得赶她走。

她没有那么狠的心,便只能低头,谁教她要动心爱上一个和尚呢,谁教这个和尚还是自己那恪守礼制的师父呢,谁教这个师父心里只有众生,没有她呢。

连皇祖父来信都说,万没想到,找到了一个能管住你的人。

皇祖父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可皇祖父又隐晦提醒了她,玩闹可以,莫要过于侵扰禅师。

想来,是暗卫给皇祖父打了小报告,说她胡乱发脾气的事,也说她对师父有别样情愫。

可是,她来了这里一年,从未言明过自己的好感,所以谁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到底对玉通怎么了。她只是总有些光明正大的借口缠着他罢了。

可既然皇祖父提醒了她,她也不好再装作不知。只好强迫自己故意生疏了玉通几天,不随他去采药,也不单独和他一起抄经,也不与他搭话。

几日以后,清风师兄忽然对她说,“平日师父最宠你,你去问问师父最近怎么了?他近日总是魂不守舍的。”

“你别胡说,师父向来一视同仁。”她故意大声说,故意让暗卫听到,“师父说众生平等,师兄!”

清风摸了摸头,觉得她莫名其妙,说她说话太大声。

因为皇祖父从不告知现下战乱的情况,温落便偷偷下了山到附近的农户家打听,可途中下起了雨,她便没能走出太远,就在山洞中避雨。

雨大约下了一个时辰,她怕再继续下山晚上回不来,便回头向寺中走。

走出不远,便见到了玉通。远远的就见他浑身都被雨淋透了,他很狼狈。

“师父,你怎么不避避雨?”

她靠近时,他眼中似乎隐去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在前面,默默的带她回了寺。

当夜,玉通发了烧。

温落在床边照顾时才听师兄说,师父听闻她下了山便出去找她了。

她在照顾玉通时只是拿了个蒲团坐在了床下,趴在床头看着他,看着自己被他紧握的那只手。他似是烧糊涂了,叫了她的名字,在虚空中想要握住些什么。她便把手递了过去,说了声师父,我在。玉通便安定了下来。

她在感到奇怪,明知道她有暗卫保护,为何玉通还要担心她?

照看玉通时,温落在他的枕下发现了一封信,那封信要远早于她收到的信件。甚至早于他赶她走之前。

信是花国主君写给玉通的,温落知道这样做实属无礼,可还是忍不住打开信偷偷的看了。

花国主君的大概意思是已经发现了温落对玉通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望玉通不要辜负他的信任,不然只能帮她找另一处避世的所在了。

皇祖父在提点师父,可是为什么?温落想不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关玉通什么事。

难道是,玉通对她的纵容宠溺被暗卫传成了别的什么?

温落趴在床头借机偷偷摩挲着那个握着自己的手,睁着眼想了许久。

半夜里,明月师兄来换她。

她本不想走,可担心那个传话的暗卫再对主君说些什么,便同意了。

昨夜辗转难眠,快到天亮时温落才睡着,睡的便沉了些。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而且,她是被明月在外叫醒的。

彼时玉通也醒了,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

温落洗漱一番,随明月来到大殿时,便见玉通坐在殿前,殿内还有一个人还有他带的随从,还有,另一个人。

“二叔。”她开口打了招呼,生疏而守礼。

“落落。”二叔起了身满面堆笑,“快来见过萧国二皇子。”

“见过的。”那位二皇子似是十分有礼,率先起身走向她,“对吗?”

对,那个被玉通赶走的人,竟然是萧国二皇子。

“二叔和二皇子来这里是?”温落没有和他们客套。

“主君病了,命二叔带你回去。恰逢二皇子正代表萧国与我国议和,他提出想来再看看你。”二叔顿了顿,看向玉通,“不过,玉通禅师不信任我们,并不让我们带你走。”

温落的神色仍旧淡淡的,走到了玉通的近前才开口说话,“因为主君对师父说过,除了他老人家亲自来,不然谁也不能带我走。”

“可你皇祖父病了,病的很重,已无法亲自前来。落落,你仔细想想,若非如此,二叔怎会来?”

温落默了下来,垂下眼眸。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位好二叔,可温落知道他此时没有撒谎。若皇祖父无事,绝不会允许这位二叔带人来打扰她。

“花国投降了?”她低声问。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二叔说,“是二皇子钟情于你,愿与我国结姻亲之好。”

温落静了下来,皇祖父病,花国城破,她不得不回去。

似乎,也不得不嫁给萧国这个荒淫无道的二皇子。

此时玉通开口,嗓音沙哑,还带有些微的鼻音,“主君是何病?”

“忽染重疾,探查不得。”二叔答。

待玉通再要问些什么的时候,温落打断了他。

“二叔,你们出去等我吧,我要和师父单独说几句话。”

她会跟他们走,这就是她的答案。

待所有人都离开大殿,唯有一室寂静,唯有熏香袅袅证明了此刻的一切是流动的。

温落行至大殿侧边燃了三根香,从未如此虔诚的拜了。又走到玉通面前跪下,拜了三拜,谢过师恩。

玉通未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的看着。

“师徒之外,师父能否抱我一下?”她起身开口便是大逆不道的话。

玉通起身下榻,走到她跟前。

在温落的眼中,他仍旧是满目慈悲,眉眼温和。

只是,他拒绝了,摇了摇头,他说这样对她不好。

可她没有听话,不由分说便抱了他。

玉通的双手垂在身侧,头颅低垂,没有推开她。

她生出愈发放肆的想法,踮起脚尖便去吻他,触感温热柔软,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已推开了她。他退了一步,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通说她福泽深厚,可她求了佛祖这么久,却连一个怀抱也没求来。

“起码,我初次的吻,给的是我爱的人,而不是什么二皇子。”她转身欲走,他却跟了上来。

温落说的所有话玉通都像是没有听进去,也没有回应,只是安慰她,“师父会陪你回去,主君会好,他会护你,莫要担心。”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踏入这凡尘俗世,是因为要陪她。

他似是她在这世间仅剩的一根浮木,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却又不希望他涉险。

他似是看出了她所想,他似是一定要跟在她左右。

“我既无权柄又无力阻止,对他们没有威胁,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

他们暂时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因为玉通没有给别人这个机会。

玉通随温落回了花国,他在探查主君病情时君后摒退了所有人。

主君仍能开口说话,他握住温落和玉通的手,让玉通带温落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以吗?

不能的。玉通也是这样回答。

他拒绝了,他说,我无能力护她周全。

他说的坦荡自然,十分平和从容。

他还说,要和主君私下说些事,要她出去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

温落在外守了一夜,在被传召到主君寝殿时见到的是已经病愈的主君和没了气息的玉通。

他挖了自己的菩提心做药引,救活了皇祖父,以此来护佑她。

君后说玉通未留下什么话,他说免得温落徒生牵挂。

主君给她退了婚事,卸了二叔的权,把萧国二皇子赶出了花国。主君说,宁死不降。

两国重新开战了。

温落抱着玉通的尸首哭了一天一夜,谁也拉不开。在这之后,她派人把玉通抬上了绵绵洞,放在了暗格里,保存尸身不腐。

她每日都会来绵绵洞看他,静躺在他身侧。

七个日夜后。她在半山腰便见到了那个立于顶峰的人,衣袂飘飘,负手而立,正眺望远方。

她又向上走了几步,便见他侧首看了过来。

他更像一尊佛了,无念无想亦无情,他没有心了。

他记得一切,却没有感受。

所以他说,何苦?

绵绵洞内摆放着招魂引的内容,内容写在一张泛旧的鹿皮上。

他似是叹她何苦为七情六欲所执,救活了他。

他所有的记忆都是在拒绝一个痴情的女子。

她只知道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傻笑,“原来是真的。”

招魂引,施者入无边地狱,此后永受轮回苦。受者可得百年身。

她从未用过,也未曾研究,甚至以为是骗人的。

“你现下可还好?”

她面色苍白,笑答,好的很。

招魂引只会用些她的血,并不会要命。

“此后,师父会日日为你诵经祈福,助你早日摆脱此事造下的果。”

“谢谢师父!”她仍旧是笑的。

他静默看她半晌,仍旧声线温和,听起来却是无情的,“若你无事,师父便回竹林峰了,该放下的便放下吧,于你无益。”

温落沉默良久,只是乖巧的“哦”了一声,没有挽留。

可是,在辞行时主君见到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的那一刻。眼中沉痛欲裂,看向了温落。

主君恩将仇报,想强迫玉通留下,让玉通还俗娶她,为了完成孙女的心愿。

玉通自是恪守清规,也不为权势折腰,拒绝了。

温落也处处帮玉通说话,还说自己已经不喜欢玉通了,让主君放他走。她不会跟他一起走了,会害死他。

“师父的心会渐渐长出来的,保重。”她在临别前还在叮嘱他。

而他眉目温和,闻言只是轻轻点头。

“若师父再想下山,可来绵绵洞找我,我总会在那里的。”

“师父能再抱抱我吗?”

这一次,她上前,他退开了。

温落低下头,失落了笑了笑,便让他走了。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歌谣入耳,“风吹过来,船会靠岸,小雨淅淅沥沥,师父在我心里,啊,我在师父心里。”

玉通已经走出很远,听到歌声时忍不住回了一次头,视线里,那个远处的人影很小。

她没有看到他回头,因为她正蹲在那里哭。

玉通回到竹林峰没几日便听到来进香祈福的人说花国城破。

可萧国却说,只要花国公主答应联姻便不会肆虐杀人。

据说,萧国二皇子染上了病,时日无多。是为了招魂引才要娶花国公主。

为了百姓,花国公主答应了。

招魂引需以血供养受者,直至对方苏醒。

玉通听到这个消息便下了山,或许只有他知道,即便是萧国二皇子死了,温落也救不活他。

招魂引,只能用一次。

萧国皇子死了,不久后便传出花国公主骗了萧国。

萧国主君大怒,攻破花国,并命人将花国公主的城门处施以鞭刑示众。任何人不得近前。

一个孱弱的女子,由生至死,不过个把时辰。

只是气已绝,士兵仍在鞭尸。

一个日夜,鞭至皮开肉绽。此后曝光示众三日,三日后,因尸首腐烂发臭,被官兵一把火烧了,再无人看管。

这四个日夜,城门下总有一个和尚在打坐念经,据路过的人说,是这个和尚在夜深人静时拿走了那燃尽的残骸。

一路回到了竹林峰,得知温落已故的寺中弟子有许多都落了泪。唯独玉通没有,他还没有长出心来。

他只是顾念师徒一场,将她带了回来,埋在后山的菩提树下。

温落房内的陈设未变,走时什么也没有带。玉通从她房中取了她的一支发簪便组织弟子为她超度。

这一场超度,极为盛大。

玉通亲自为她超度了七七四十九日。

结束那日,下起了雨。

风吹过来,像极了玉通开始律动的心脏。

玉通起初陌生又诧异的低下头,凝神屏息的盯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又颤抖着伸手摸了摸,

此后,玉通偶尔会给自己开些药剂,全都是止痛的。

他像是哪里都痛,又像是一点也不痛,因为他的身体很好。

受得招魂引,便得百年身。

唯独脉象道出了事实,他的脉象似是极强,可穴位代表的脏器又似是极为微弱,让人探寻不得。

明月只是在无意中探过一次玉通的脉象,此后玉通便不再让他探了。

玉通如以往一般诵经抄经,行善布施,甚至日夜不辍,反正也不会死,他每日只有累了会睡个把时辰。

他功德无量,再未提及过那个叫温落的人。

明月在玉通睡着时偷偷收起了玉通房中的**,那本书会教人如何让魂魄入梦。

书丢了,玉通也没有找,仍如往常般生活。

玉通唯有一次反常,是在一个雨天,那时,温落已经不在了许多年。

那日无事做,明月在楼下为师弟们抚琴。

曲子的旋律十分耳熟,像是那首歌谣。

那日,弟子们见玉通跑下楼,冲入雨中,像是去抱住什么。

可是,分明什么也没有,他扑了空,踉跄跌跪在雨中。

若不是眼中流下的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在雨水的冲刷下谁又能知道他在流泪。

风吹过来,船会靠岸,小雨淅淅沥沥,师父在我心里,啊,我在师父心里。

他说,你在师父心里。

这声音里似乎带着重重的悔恨,为每一次摇头,每一次退步,为他那时的冰冷无情。

玉通当夜便坐化了。

百年圆寂,徒弟们都已老去,唯有玉通的音容停留在了温落死的那一年。

弟子据遗言想取下他的菩提心时才发现他所承受的折磨。

百年不死身,五内俱已焚。

他装作放下这一切,心无挂碍。就像无心时那般。

他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神佛。

他无念无情,连类似于那位引渡他的神佛的叹息也没有发出一声。

他也成为了神佛,被封了法号,开始受人香火。

成为了神佛,他成了神佛,便会想起一些事,预知一些事。

比如,她从雨中孤零零的入寺。他以为她来自地狱,他没有猜错。

比如,她大逆不道的言行,坦诚炙烈的情感。

比如,他破戒疯魔的那夜。

比如,她怀了他们的孩子,死在他眼前。

那一世,他未能修成正果。

比如,他在毫无准备之时以肉身重入轮回。

他等,在竹林峰里等了一年又一年,她没有来。

十七岁那年,她本该被送来的,可她没有来。

于是,他没有再听从告诫,下了山。

他在花国主君为公主寻师时入了皇宫。

或许是缘分使然,她唯独选中了他做师父。

只是,她似是不再像曾经一样对他滋生情意了。

可她对他的特别之处仍有许多,比如听他的话,除主君和君后之外,独对他温暖亲近。还有,她让他远离皇宫,独住在绵绵洞。她变得勤勉,每日准时给他送饭,偶尔与他同吃。

饭后再和他一起下山回宫中上课。这是主君的要求,必须在宫中上课。

可是,闲话还是传出来了。

传出闲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温落的二叔。他言辞凿凿,说玉通对温落有歹心,不然为何干预和亲这样的好事?

他还私下里找过玉通,先软后硬。先是让玉通劝说温落同意和亲,后便威胁玉通离开花国。

玉通始终未曾理会。

直至一个清晨,他一如往常的在山顶等她。两人吃完了饭,并未向往常一样急着下山。

她静静的托腮看了他一阵,才笑着开口,“师父,我要成亲了。今后你不必再教我了,山下准备了马车,你今日便回竹林峰吧。”

话毕她已起身替他整理行李。玉通在洞口静静站着,似是毫无准备。

他问为什么?她说自己要成亲了,不需要师父了。

似是不能满意她的答案,他还是继续问为什么?

她却不回答了。

他不走,她便赶他。

甚至推他,也推不动。

“师父想如何?”

“不知道。”他一字一句,哑声回应。

“我同意和亲,或可止戈。师父爱众生,自然知道这或许是免于生灵涂炭最好的方式。”她低声问,“为何不能接受?”

“你不愿意。”

“我愿意。”

他喉间艰涩,眼底通红,不再说话了。

“师父,回竹林峰吧。”她叹息。

推不动他,她便不再推了,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绵绵洞。

温落没有再来找玉通,玉通也没有离开绵绵洞。可每日大胖仍会来送吃的给玉通。

直到温落出嫁的这一日,玉通才下山。

目送着一队队车马离开。

从未主动与玉通交流的大胖站在玉通身边开了口,“玉通禅师,公主让我送你回竹林峰。”

他从不多嘴,此刻却多说了句,“或许您是得道高僧,可在这样的人间,不管用。”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因主动去寻她而触动了她的记忆。她记得过往,所以拒绝他,把他推离危险的境地,所以告诉他要嫁给别人。

其实,她只是被萧国二皇子以玉通的姓名相要挟而已。

虽嫁入萧国,可她没有用招魂引,传闻她在大婚当日便被萧国二皇子的侧妃毒死了。

实际上,她只是自绝,并未自绝找了个不至于怪罪花国的借口。

那一世,是他害了她。

他有什么好?道貌岸然,罔顾伦常,爱不敢言。

最重要的是,他无力护她周全。

他不敢再去主动寻她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什么时候起,三界之内有了一个名为香馆的存在。

香馆的创始人无人见过,人们只知道,它当下的主人,唤做明月。

香馆里,功德的受契人永远是一个叫温落的人。

待那个叫做温落的人功德够了,被拉出无边地狱重入轮回的那一天,战神元珩一身重创战败了萧国,凯旋回朝。

谢谢大家的祝福,番外敬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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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番外: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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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他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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