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浅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太子书房。不知道为什么,东宫的宫人见到她总是笑眯眯的。
书房很大,凤鸟衔环香炉里点了袅袅沉香。房间里只有纪翀一人。
她站在门口,慢吞吞地掩上门。
不远处的纪翀,正端正坐在桌案前,书桌上垒着高高低低的书卷。面若冠玉的他,正手握朱笔圈画着什么。听到动静,墨眉微敛,抬眸朝闻浅望去。
眼神中的淡漠很快被温柔冲散。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方才门口的侍卫已经通报,他自然知道是她。
她走过来的时候,仿佛也带来了一阵芙蕖的清香。
“殿下,这是臣女亲手做的梅花糕。”闻浅走到纪翀身边,“不知您用过晚膳了吗?”
闻浅从来不会主动来东宫寻他,此刻造访也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拘谨。
“用过了。”纪翀骨节分明的手放下朱笔,将没看完的文书先推到一旁。
此时此刻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迟到的余晖透过窗格照进房间里,闻浅垂下眸,长睫轻颤。拎着食盒的纤纤玉指纹丝不动。
*
其实没关系的,她恍恍惚惚地想起来,玉行很好,可是他也曾拒绝过她无数次。
有一天她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银两去换成一个大大的银元宝,献宝似的去给玉行。
玉行公子斜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月色罩着他,而他笑着看她:“给我元宝做什么?”
闻浅站着,回答:“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饭都吃不起了,这些钱是我在盈春楼的这几年攒下来的,你就收下吧。你帮了我那么多。”
玉行轻笑一声,侧脸望向不远处的灯火通明。
之前他是对她说过这种话,只不过原因是因为他身上有毒,要戒口腹之欲。
玉行:“傻……”
她看着他的侧脸:“那你不要嘛?这些是我做绣活换的,不是不干不净的钱。”
玉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自己留着买好吃的吧。”
他以懒洋洋的姿势倚着,漫不经心随口道:“小钱我不要,等你以后长大了有能力了,养我啊。”
当时闻浅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别扭,说不上什么感觉,酥酥麻麻的很奇怪。
*
纪翀起身,走到闻浅跟前。他人清瘦,肩却不窄,个头也高。此时低着头看向闻浅的时候,清浅矜贵的气息将闻浅全然笼着。
她虽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似乎不太开心,她似乎在出神,在想什么呢?
“那殿下,您是不想尝一尝么?”闻浅不自信地又问了一遍。
她无法遏制脑海里的想法像枝桠一样疯长,不管做什么都会回到玉行身上。她有的时候在想,她对玉行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在盈春楼孤立无援时的需要?究竟是大脑在一时冲动状态下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喜欢上了玉行这个她其实根本不了解的人。
她勉强地挤出笑意,看向纪翀,这个身份无比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她并不害怕他。
他的面容是俊美的,是和玉行相似的。可世界上毕竟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自然也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越是接近,她越是感觉到,纪翀和玉行其实是有着本质差别的。当这些差异浮现得越来越清晰,直到超越了两人身上相似的部分,她觉得自己的希望与爱意,恐怕又要幻灭。
她现在对他的拒绝有恃无恐,也仅仅是因为她不在意他。不在意他的拒绝,不在意他的冷淡,不在意他的一切。
“孤说过了,不必对孤这么客气。”纪翀伸手,从闻浅手中接过食盒。
这是闻浅没想到的。她确定此时纪翀是在专注地看他。
他温柔如烟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同他人的凝视不同,和玉行的温柔相同。
很久之前在云京时,他人的凝视,或是对她美貌的觊觎,或是对她身份的敬而远之;后来在盈春楼时,他人的凝视,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或是对她的蔑视轻蔑。
他的眼神让她嗓子发紧、双膝发软。
但好在,他很快收回了视线。
纪翀又坐回位置上:“什么您您您的,你怕孤?”
闻浅摇摇头:“没有没有。”
“这是你自己做的?”纪翀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东宫了呢?”
纪翀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吞咽下去,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闻浅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梅花糕好不好吃,她只是一时兴起,叫厨房的伙计指点着自己做的。
看纪翀的表情,好像味道也不差吧。
纪翀咽下糕点后,忽然一笑。
他看着她,想起了从前在重门宫的事。
从前在重门宫,宫人总是瞧不起他,欺负他、打压他,他都习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那时的闻浅,又活泼又明媚,就像一颗小太阳。当她知道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了后,毫不客气地把一块枣糕塞到他手里。
小小的闻浅坐在长满绿苔的台阶上,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说:“吃吧!”
少年纪翀,黑发覆在额前,像受伤的小兽,他犹疑道:“我可以吃吗?”
他已经知道面前的少女是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名冠云京的大小姐闻浅。
而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可能只以为自己是一个打杂的小厮吧?
那时候的自己,心思倒也是纯粹的。他只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可亵渎,至于别的想法,利用或是愤恨,统统都没有。
他举起枣糕塞进嘴里,枣糕很干巴,还齁甜,但他默不作声地一口一口吃完了。
闻浅惊讶道:“诶,你觉得好吃吗?”
纪翀点点头:“好吃的。”
闻浅更惊讶了,笑了笑,小声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都觉得不太好吃。这是我自己做的。”
纪翀又重复了一遍:“好吃的。”
他有些口拙,不善言辞。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有一种爱意,欲罢不能。可是一颗心,直到现在都会因为她的靠近而震动不已。
……
闻浅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诶,你觉得好吃吗?”
纪翀笑道:“好吃的。”
说完,他又拿起一块吃掉。
盒子里还剩一半,他盖上盖子,还给闻浅:“谢谢你啊,小浅。”
小浅两个音,从他的唇里吐出,格外的温柔。仿若轻柔的羽毛轻轻地挠着闻浅的耳膜。
*
闻浅拿着还剩两块梅花糕的食盒离开东宫,在街道上,意外地碰上了纪明。
纪明带着几个随从,但是脸色并不是很好。
能好才怪呢。这几天圣人要他天天晚上来东宫和太子殿下一起学习,他才不想要。
纪明看到闻浅,眼睛一亮:“闻大小姐!”
闻浅行礼问安。
“你手里提的食盒里装了什么好吃的?”纪明刚用过晚膳,但还是嘴馋,他胖乎乎的手指指向闻浅的手中。
“梅花糕。”闻浅回答。
“给我吃一块呗!”纪明毫不客气。
闻浅便打开食盒,递给纪明:“好吧,你尝尝?”
纪明抓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很快“呸呸呸”地吐出来:“闻大小姐,哎呦,你在哪里买的梅花糕啊?齁甜!我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梅花糕。”
闻浅有些奇怪:“啊?不会吧?”
“水,水给我!”纪明一抹嘴,伸手从随从手里接过水,“太难吃了实在是。”
闻浅便把最后一块梅花糕塞到自己的嘴里。
……齁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闻浅很后悔,她应该在送给纪翀前先自己尝一尝的。
做不到像纪明一样肆无忌惮,闻浅艰难地咽下去。
纪明:“你还咽的下去?快吐出来吧,别勉强自己。我倒知道街上有一家元记糕点铺卖的糕点很好吃,我可以叫人给你送两盒去。闻大小姐,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么难吃的糕点?你们府里的厨子我记得手艺挺好的呀。”
闻浅:“这是我自己做的。”
纪明顿时噤声,讪讪地闭上嘴。
闻浅倒是一点没生气,她只是想起来纪翀说:“好吃的。”
原来他骗她。
他为什么要骗她?
难怪只吃了一半,还把食盒还给她。
可这么难吃的糕点,他为什么要吃两块。
……
两天后,下过雨的傍晚,天气闷热。
藏书阁。
闻浅踮起脚去够最上层的一本书,她睁着眼,颇有些吃力。
在她身后,身量高挑的纪翀轻而易举地拿下她想要的书籍。
闻浅一僵,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借这本书做什么?”纪翀淡声问。
闻浅借的是一本关于景阳高氏家族的记载。
高才人正是出自景阳高氏。
闻浅似乎没有想到纪翀会出现在这儿。
这也太巧了吧。
她轻轻道:“没什么原因。”
“你似乎对高才人,或者说,肃王很感兴趣?”
纪翀这么说,闻浅不禁怀疑那日肃王的画轴其实确实落到了纪翀手里。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此时藏书阁一片寂静,她能感受到纪翀温热的呼吸。
方才纪翀进入的时候,她就猜到了是他。所以她故意装作够不到这本书。
闻浅转身,忽地重心不稳,直接跌入纪翀的怀里。
“殿下,你骗了我。”她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