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时候,战局基本已经定势,鲜缅族的战败可以说显而预见。
与此同时,业都也比往日多了些波澜。
亲王秦放的府邸里传来了他病逝的消息。
虽府里对外宣称是病逝,但业都人均觉得这位身强体健的亲王是有其它死因的。传言他勾结外族,企图颠覆朝政,是被天子秘密处死的。
而那名一直被天子奉为座上宾的方士刘园,也突然暴毙身亡。
宫里的事情多是民间用来当谈资的,业都城里一时间议论纷纷,但过一阵子也便没几个人提了,人们始终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战争上。
终于快结束了。
三年多的战事,不论是国库还是百姓,都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凝霜也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进宫的传召。
秦墨要见她。
她是在迎春花开的御园里见到秦墨的。
看清楚对方的那一刻,凝霜觉得有些认不出他了。
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但神色依旧坚毅。
秦墨看到她的时候,难得的笑了笑:“你来了。”
他屏退完身边人,将她带到一处亭子里。
看着她的肚子比之前大的愈发明显,秦墨让人搬了把舒适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什么时候生产?”
“回陛下,预计五月中的样子。”
“是个好日子。”天子想了想时间,“贺欢那个时候,差不多也会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凝霜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要是他能赶回来陪自己就好了。
“听丞相说,方士刘园的底子是你找人查出来的?”秦墨突然话锋一转。
凝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句是。
“做的好。”他简单的称赞了句,又笑问她,“你是不是也担心,朕会真的吃那些所谓的良药?”
凝霜觉得,今日的天子面对自己,似乎比往日温和了很多。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才明白,眼前的人或许早就有打算了。
“朕就是想让他们露出马脚。”秦墨眼里多了些杀意,“内忧外患一起拔了,这天下才能干净。”
“陛下有远见,是凝霜多虑了。”她低头附和了一句。
秦墨瞅了她一眼:“少在朕跟前说这些恭维话。”
接着轻轻侧身捂嘴咳嗽了一下,却没想一时间咳嗽又止不下来。
看着他的手巾上沾了血,凝霜慌了神,正准备叫小李子过来,就被他制止。
“没事,习惯了。”
他轻描淡写的这句话,更让她心里的忧虑多了几分。
等到咳嗽缓下来的时候,他又说道:“朕今日叫你,只是想跟你闲聊几句,不要紧张。”
秦墨神色里,是不同以往的温和。
“你跟贺欢成亲几年了?”
“回陛下,四年多了。”
“他待你可好?”
“待我很好。”
“讨厌他吗?”
“不讨厌。”
“那喜欢他吗?”
凝霜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秦墨突然想问她,是一直都喜欢贺欢,还是成亲后才喜欢上了。
毕竟喜欢上贺欢,不是什么奇怪事,可又觉得,问了以后自己会难受。
天子终究还是将问题藏了起来。
“喜欢就好。”他轻笑了下,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们。”秦墨说了心里话,“强行赐婚,将你们绑在一起,现在听你说喜欢,心里还是能舒服点。”
凝霜望着他咳嗽后有些苍白的面色,听他说着这些话,心里的预感也愈发不好。
“今日你若有所求,朕会满足你。”他看着她,“就当是补偿了。”
“凝霜现在过的很好。”她望着他轻声回道,“陛下身体安康就好。”
“安康怕是不行了。”他摇头笑了笑,“撑到现在,方太医已经想尽了办法,连猛药都下了,也只有他才有这个魄力。”
“陛下......”
“世人皆将朕称为真龙天子,可到底就是个凡人罢了,生死看淡就好。”他神色无谓,“至少这身体在太医们的努力下终于如朕所愿,熬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尾。”
秦墨神色明显轻松了很多。
“大渊终于可以慢慢休养生息,也不会再有人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远离家人,背井离乡,受尽折磨。”
“和亲”两个字,始终是凝霜的痛处。
她轻声感叹:“是啊,不会有公主再被送过去了。”
秦墨点点头,也忍不住低头叹息着。
“天下人这几年都太苦了,终于熬到头了。万幸大渊有贺欢这样的能将,万幸有很多愿意为国效力的人。”
接着又望着她。
“求朕身体安康已经没用了,你再求个别的吧。”
凝霜思索片刻,还是回了她自己的所愿。
“愿以后大渊国泰民安,女子可以活的更自由,可以有更多读书的机会,可以经商,可以不被姻缘所束缚。”
秦墨听着她这番话,向远处看了看:“朕也希望大渊尽快有这一日。”
然后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自由,贺欢上次送你回去后,临行前主动找了朕。”
他低头笑着感慨了一句:“从未见他主动要求过什么,那次所求是为了你。”
凝霜从未想过贺欢会为她去求天子,神色带着些诧异与茫然。
“他希望朕不再干涉你的姻缘,不论后面他是生是死,皆希望你能随心而走。”秦墨叹笑了下。
“他话说的含蓄,但朕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是个坏人。放心,朕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们。”
说完,又带着些疑惑望向凝霜。
“不过朕也想不明白,都有身孕的人了,还想怎么随心而走,跟他和离吗?”
天子突然这么一句,恰恰戳中了她之前的心思。
凝霜一时间哑然,没有立即回话,却被天子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你......”秦墨一副想发火的架势,“渊朝的功臣闹出和离的消息,像什么话。”
但说完后,终究只是化为了一口叹气:“算了,随你们。”
“谢陛下对凝霜的宽容。既然是陛下赐婚,我们也定当慎重对待。”
凝霜不想气他虚弱的身子,眼前也没有想与贺欢和离的想法。
秦墨这才觉得自己消了些气,第一次用劝慰的语气对她说:“都别胡闹了。”
凝霜觉得,今日的天子比往常多了些烟火气。
虽然威严依旧,但聊起这些家长里短,倒像是位严苛的兄长。
“朕今日找你过来,也想跟你聊聊其它事。”秦墨虽然语气放松,神色隐约中却带了些严肃,“你相信天命之类的说法吗?”
“天命?”
秦墨盯着她的眼睛:“若有算命的说你是‘双命之人,可改国运。’你怎么看?”
凝霜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表现出困惑的神色:“‘双命’是什么?”
“朕随口说的,无需理会前半句。”秦墨继续问她,“只是好奇,若有人说你可改大渊国运,你会怎么想?”
凝霜随即摆出一副轻松的神色。
“会当做个笑话,听听就过去了。”她笑了笑,“凝霜没这个本事。”
“朕不觉得你没这么本事。”天子稍微往椅背上靠了靠,“你的‘炼钢术’,本身就是能撼动国之根本的东西。”
“只是凝霜偶然拿到罢了。”她神色又带了些拘谨。
秦墨从不信她这个说辞,却也并不想多做深究。
“朕有时也会想,一切是不是皆为天意。”
他神色里也带了些困惑。
“若当年真送你去和亲,狩猎那次,朕会不会就死在那里了?或者,若你没有遇到方太医,朕就算不死在那里,也可能活不到现在。”
他推测着:“若你送去和亲,大渊可能也不会得到炼钢法,或许现在就战败了。”
“甚至。”
秦墨顿了顿,望着凝霜:“若真让你去了鲜缅,朕不知道你是会像之前的公主一样死在那里,还是会靠着自己的力量,在鲜缅族有立足之地。”
凝霜从未想过这些可能,也从未在自己身上做各种假设。
她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在认真的活好每一天罢了。
“凝霜愚钝,思考不来这些复杂的东西。”她微笑着回道,“只是觉得陛下许是太高看凝霜,小看我大渊的国运了。”
秦墨微微一愣。
“没有凝霜,陛下也会在狩猎那次活下来。没有方太医,也会有其他太医。炼钢法更是事在人为之物,凝霜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小助力。”
她带着钦佩的眼神望着秦墨。
“若没有陛下殚精竭虑,没有每一个人的努力,大渊走不到今日的胜局。”
眼前人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抬头看了看亭子外的天空,轻声说道:“那你作为渊朝的一份子,以后也好好支持着这份国运吧。”
凝霜低下头,诚恳的回道:“是。”
秦墨望着她,看着她愈发明显的肚子,语气里少了些威严,多了分由衷的祝福:“恭喜你,要做母亲了。”
凝霜受宠若惊的望着他,只能回了两句客套话。
秦墨知道,她是有些怕自己的,现在也是。
但他想说的话,却始终不会变。
“愿你余生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这是他今日最想告诉她的。
凝霜望着他苍白又带些消瘦的面色,心里突然难受起来,起身谢过天子。
“陛下也请注意身体。”她神色带着关切,“陛下这几年,为大渊受累了。”
秦墨温和的看着她:“无碍,好好守护大渊吧,凝霜。”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了。
凝霜刚离开凉亭不久,就又听到了秦墨的咳嗽声,还有小李子关切的问候。
她转头回看了一眼,觉得这个人的身影,似乎比刚才更显单薄了。
“保重啊,秦墨。”她轻声低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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