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章也想做个好夫君,好父亲,也想有个前途,但他发现,这一切都太难了。
他什么都做不好。
他对很多事情都缺乏耐心,女人,孩子,读书都是。
看着妻子眼里的神情从期待到失落,从失落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绝望,最后一门心思的倾注在贺欢身上,眼里再也没有自己时,贺章觉得羞耻又愤怒,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一点都不剩下了。
他开始喝更多的酒,然后也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用言语侮辱她,强迫她,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只有这样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些。
贺章并不怎么关注贺欢。
幼儿时他太爱哭闹,总是需要母亲陪伴,他觉得太吵。
三岁以后,他不怎么哭闹了,却话少的像个哑巴。
唯一让他留意到的,是这孩子虽然话少,却很聪明。
她的母亲教他读书认字,他学的很快,在读书上有比自己更多的耐心。
可因为孩子的聪慧,自己夫人愈发的忽视自己。
她越重视贺欢的读书,贺章便越觉得自己无能,以至于在她的妻子夸赞这个孩子聪明时,他边喝酒,边忍不住泼了冷水过去。
“老子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还指望他以后当个状元不成。”
赵宵月本习惯一如既往的不理会他。可当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骨肉毫无称赞之意,仿佛觉得孩子以后也注定会跟他一样,无责无能时,心中还是有了怒气。
她摸着贺欢的头,笑着说:“阿欢以后不要喝酒,好好读书才会有出路。”
贺章第一次听到她在孩子面前数落自己的不是,薄弱的自尊心愈发碎裂起来。
他将酒壶狠狠摔在地上,扯着赵宵月的衣服,拉她进了屋子,打算一如既往的强迫她,连门都没有关上。
接着,便从屋外传来女人无奈的反抗声,男人的辱骂声。
**
贺欢不太记得他三岁以前的事情。
想起来,几乎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等到开始记事时,印象里也总是母亲在身边忙碌,照顾自己,教自己读书。
而父亲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酒、冷漠、对母亲的辱骂,还有带给母亲的伤痛及哭泣。
他在三岁的时候,第一次隐约察觉到,父亲对母亲是不好的。
平日里他虽然冷漠,喝酒,很少见到人,但从未伤害过母亲。
但在他三岁的某天晚上,自己逐渐快要睡着之际,贺欢听到了母亲的挣扎声。
他想转过头来,看看母亲发生了什么,却被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温柔的呵斥住:“阿欢乖,好好睡觉,不要看。”
他很听话的转过头,努力按母亲的要求好好睡觉,但因为父亲带着酒意的嗤笑,母亲隐忍的声音就这样一直残留在了记忆里。
自那以后,他很少再缠着母亲哭闹,撒娇,人也懂事起来,话却一天比一天少。
幼童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了性子,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发生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因为他本能的心疼起自己母亲了。
他的父亲在他后面记事的日子里,也永远都是不长进的样子,贺欢也习惯了忽视自己的父亲。
但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当自己的父亲死了。
某日,母亲在教自己读书时,当着父亲的面,告诫自己以后不要喝酒,好好读书。
或许是这话伤了父亲本就无用的自尊,正在院子里练字的他,突然看到父亲一把拉扯起身边的母亲,将她拽进屋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当着自己的面,如此粗暴的对待母亲,他心里满是惊愕与无措。
接着,因为父亲没有关门,他清楚的听到了母亲的挣扎声,还有他的辱骂声。
“赵宵月,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受人追捧,高高在上的才女吗?还未出阁就怀了我的种,现在不过是个身无分文,靠自己夫君挣钱养家,任我拿捏,没了名声的贱货罢了!我要自己的妻子想要就要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妇!”
母亲的挣扎声让院里的贺欢又想起了曾模糊的记忆。
或许三岁时那晚母亲的哭腔,也是因为感觉到了今日这样的绝望。
父亲直白粗暴的辱骂声,让贺欢周身的血似乎都要凝固起来。
他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拿起身边的茶碗,狠狠朝父亲头上砸了过去。
接着,在贺章转头怒目而视的那一刹那,他身上便是一阵剧痛。
十岁的他与父亲力量悬殊,只能狠狠的瞪视着贺章,任自己被打的满身是伤。
他快被打的失去意识时,听到了母亲的哭喊声。
“贺章住手,别打了,求你了。”
“我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反抗了,你放过阿欢好不好?”
父亲因为母亲的话停手了。
接着一把将地上的贺欢拉起,拽着他的衣襟神色狰狞的注视着自己。
“真没想到,哑巴一样的阿欢长大了,都会对父亲动手了。”
贺章额头上带了血,语气也带着些嘲笑。
“你爹没你厉害,十岁时可不敢伤人的,更别说是自己亲爹。”
说着,他扯着贺欢的衣领将他拉到身边,看着眼前这张带着血,虚弱着喘着气的孩子,长了一张像极了自己的脸。
“你身上流着我贺章的血,真以为以后能比我强多少吗?”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贺欢,满身酒气。
“我骨子里的脏东西,你都会有。”贺章带着些恶意笑了笑,“迟早,你也会对你以后的夫人这样,就像我那个没用爹一样。”
他继续笑着。
“爹是不是从没教过你什么东西,那当父亲的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你这么聪明,可得好好记着了。”
他一把将贺欢踢到门外,关上门,将自己的妻子又重新拉到榻上。
贺欢身上没有了力气,只能半死不活的倒在地上,听着母亲不再反抗但哭泣的声音,还有父亲刻意的大声说话。
“再漂亮的女人也是容易被哄骗的,当你有一张好皮囊时,便更容易得手。”
“要是她心里有你,趁机要了她身子,搞大她肚子,她就逃不掉了。”
“男人对女人不要谈什么痴情,她们的身子就是拿来供你消遣,肚子就是拿来给你怀种的。”
“不要对女人怜香惜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们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贺欢在母亲的哭泣中听着父亲说的话,心里只觉得一阵作呕,却吐不出来,最后意识不清的昏迷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
母亲眼眶发红,端着碗一口口的喂自己药喝。
素来寡言的贺欢看着母亲,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离开这里吧,娘。”
赵宵月神色愣了一下,看向外面,眼眶更加红了。
“娘没事。”
她放下药碗,低下头忍不住擦了下眼泪。
看着自己孩子有些无力的神色,赵宵月突然惆怅的叹了口气。
“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女人嫁了人就该听夫家的,我娘家人早已与我断了关系,娘没什么本事,家里没有男人不行的。”
贺欢的心里,一直觉得自己母亲温柔贤淑,富有才华,比他的父亲强了百倍。
但她现在,却像一只困在笼内的鸟,出不去,逃不开。
“阿欢可以出去挣钱。”
“好好读书。”她笑着摸了摸贺欢的额头,“娘没事。”
再到后面,父亲没有再当着自己的面伤害母亲。
贺欢不觉得是自己父亲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的母亲愈发顺从了。
因为家里并不宽裕,贺欢没有上过学堂,读书都是由母亲教的。每日母亲除了忙家里的活外,也会做一些绣活贴补家用。
那些本就不多的钱,买几本书以后,都被贺章强行拿去买酒喝了。
看着每日愈发辛苦的母亲,还有酒瘾愈来愈大的父亲,贺欢的无力感也愈发沉重,更下定决心要更用功的读书,希望自己有天能带着母亲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无能的父亲。
贺欢十二岁的时候,岳城里有很多人染了高热。
他的母亲也一样,几日都退不下来。
而父亲依旧几日未归,家里也没余钱再为母亲诊治了。
情急之下,贺欢想办法变卖了家里的一些东西,请了大夫过来为母亲治病。
大夫带了些药草,让他每日煎服喂母亲喝下,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按照大夫的叮嘱,细心照顾母亲,在母亲稍有好转的时候,父亲带着同样的高热回来了。
他的父亲从未对他说过什么软话,这个时候神色却温和了很多,告诉他自己不舒服,需要他来照顾。
他虽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人是自己的父亲,便将剩余的药草一并煎了,然后又变卖了家里剩下的东西,请了大夫买了药草。
大夫看他可怜,没有收钱,给了些药草,留了话后便走了。
“你父亲终日饮酒,这病最忌喝酒,切记不要再碰了。”
贺欢谢过大夫,庆幸自己没有染病,才能照顾好母亲,还有他那个父亲。
但没过多久,父亲死了。
他没好几天,不听劝告偷偷又饮了酒。
等贺欢端着药碗去找他时,人已经在榻上捂着胸口断了气。
他告诉床榻上休养的母亲,父亲死了的时候,母亲哭了。
贺欢看不懂母亲的哭,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一个人安葬了父亲,然后看着彻底一贫如洗的家,又看着病榻上休养的母亲,决定去外面做些活补贴家用。
他不怕晦气,也不怕脏累,选择了来钱快的事情。
岳城死了很多人,一些稍微能出的起钱的人家,需要找人将遗体搬运,入坟,埋葬。
他虽然十二岁,但个子比同龄人高了很多,力气也比别人大。又因为要的工钱是里面最低的,那段时间里还是赚了些苦力钱,能让母亲安心养病。
赵宵月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做什么,只知道醒来时他做好了饭,洗脸水都打好了,但人好几天都没回来。
她担心贺欢,身体却连出门都费力,只能通过每天他给自己做好的吃食,确定他平安,然后难过的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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