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温硕入南郡主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南郡主府比平日还要萧条一些。
“德音郡主平时就住这儿？”温硕环视破破烂烂的四周，不禁一问。
这南郡主府以前囚禁着前朝南郡主。
听闻南郡主未婚先孕且不愿透露孩子生父，前朝认为她败坏皇室脸面，一直将她囚禁直至饿死。
这样看来，把德音郡主囚禁在这儿，也是另一种讽刺。
阿芸点头，眸子低垂：“温将军，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谁来了？”屋子里低低传来一声弱声弱气的声音。
“郡主，是温将军。”阿芸平静应答道。
德音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赶紧起身理凌乱的鬓发，重新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还简单佩戴一支素簪。
待开门后，阿芸不禁怔住几秒。
以前郡主当姑娘的时候也爱打扮，后来落魄后，连日子都过不好，怎么会想着收拾自己？
许久未见，郡主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不知郡主还记得臣吗？”温硕温柔细语。
德音无力的双眼微微有丝动容，轻抿唇瓣道：“记得。那会儿温将军正要去边境巡防。”
温硕颔首：“臣大抵了解郡主的处境，以后会略施援手的——”
“不必了。”她背过身，紧紧咬住下唇。
潜意识里，她不想再他面前，如此狼狈的。
“温将军功名赫赫，还是别跟我有所联系，”她小声呢喃道：“我不想害了温将军。”
她臭名远著，上都城谁人不知道，南郡主府住着一个伤风败俗的女人。
无论哪个男人跟她牵连上，难免会被曲解对待。
“郡主严重了。”他语气始终温柔，“臣不久便要成亲，这些流言蜚语对臣无用的，臣也不在意——”
不经意间，德音手中粗糙的茶器滑落，砸在地上碎成渣。
她埋头捡碎掉的茶器，支支吾吾道：“恭、恭喜温将军。”
“三日后，郡主也来吧。”他诚心诚意的邀请道。
德音背过身，旁人看不清她的脸，更觉察不到，那双无力疲惫的杏眸，亮晶晶的。
“好，我会去。”她低声应道，语气倒很平静似水。
***
第二夜，萧承珏来的时候，宋府婚房已经差不多装饰完毕。
全府动用一切人力，不眠不休的打点婚事。
宋楚仪就躺在西栖院，一步也没出去。
“宋将军不愧是久经战场，做事果断迅速。”萧承珏掀开纱帘，看着宋府一片大红喜字，“短短两日，就装扮的有模有样。”
“凤冠披霞都备好了，明日一早，林姨就会来替我梳婚妆。”宋楚仪随意卧在那方软榻之上，萧承珏离她很近。
“殿下，我知道你一切都算计好了。”她趴在软枕之上，姿态慵懒随意，“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也玩不过你。”
“你说要娶我。”她半阖凤眼，眸底流露出疲惫之态，“谋士有一个堂而皇之的遮掩身份，也很不错，我可以更方便辅助殿下。”
“你脑子里，除了‘谋士’二字，就没有其他了吗？”看起来，萧承珏似乎很不高兴，修长指尖用力捏紧她鼓出来的两腮嫩肉。
“殿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眼底有脱离少女的成熟和些许绝望，声音带有嘶哑，“我这辈子，只为复仇而来。”
“所以我不想耽误任何人，更不想耽误从小护我到大的温硕哥哥。”她无奈苦笑，一双凤眸在黯淡灯光之下，显得尤为慵懒动人，“但殿下就不同了。”
大概两人都是各取所需，他图权，她复仇，也就没什么‘耽误’不‘耽误’。
萧承珏很自然的拨动她额前碎发，“我记得你说过，你当我的谋士，替我做事，是为了要报复我表弟苏将安。”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我表弟究竟哪儿惹到你了？”
谈及此处，不免想起往事，心底泛起一阵心酸苦楚。
她闭上双眼，玉指紧紧攥着袖口，“那是很糟糕的一段回忆。”
萧承珏左手撑头，右手轻轻玩弄着她的秀发，“虽然你欲言又止，我还是很好奇。”
“世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低声喃喃道：“自退婚后，他沉寂多日没有动静，谁也不知道他在预谋些什么......”
“兴许他只是在反思呢？”萧承珏捻起一根柔顺秀发轻嗅，动作既自然又随意。
“殿下好像很信任世子。”她冷静分析道：“平心而论，无论是文是武，世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殿下想收世子为麾下，我可以理解。”那双凤眸轻勾，“但世子是头猛虎，难以驯服。”
天生一对妩媚凤眼，一颦一动，轻易把人的魂魄都勾住了。
萧承珏不自觉的躬近，挑起那柔嫩的下颌尖尖，眼神有点缥缈：“是吗？”
眨眼之间，萧承珏双手已经捧住她小巧的脸，人是凑得越来越近，鼻尖贴着鼻尖。
“殿下......”宋楚仪轻轻推搡他几下，小声提醒着他。
“既然你已经同意嫁给我，不如我们提前演练一下？”他柔软饱满的唇片小心翼翼的碰触玉额。
她忍不住浑身颤栗，不安感又来了。
柔软腰身努力往后靠，时刻警惕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演练什么？”
“演练当夫妻是什么感觉——”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真像是要做什么正经事一样。
可是很明显，他很不安分。
两片柔软微凉的唇片已经从额间滑到鼻尖，他捧着她的脸，目光如火如炬。
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有人闹宋府——”院子外忽然咋咋呼呼，吵闹声不断。
被吵闹声打扰，看得出来萧承珏有些不高兴，唇峰紧抿，怒声问道：“是谁？”
宋楚仪敛了敛外衫，动手把纱帘掀下来，遮住萧承珏。
她推开一小半的门缝，对外面的人问道：“什么人敢闯宋府？”
“世子殿下派人来闹场子。”一个路过的侍卫脚步疾速，“明明知道小姐明日大婚，还派人动手把府门口的大红喜字、大红灯笼尽数毁掉——”
宋楚仪想都没想，把门关上。
“世子来闹你婚事，”萧承珏如玉笋般纤长的指尖半掀纱帘，饶有兴趣问道：“你不去瞧瞧？”
“小人行径。”她语气冷冽，冷嘲热讽道：“不就是放不下我阿爹那十万宋家兵吗？搞得自己有多深情似的。”
纱帘遮住萧承珏大半的脸。
他在帘内横躺，静静听着她对苏将安的冷嘲热讽，没有说话，内心深处似是被猛地重击。
*********
卯时一刻，天还阴沉沉的。
林嬷嬷今日换上亮一点的浅绿色对襟大衫，唇上简单涂抹一点浅红。
虽然年纪已过半百，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凭着那双有神的眉眼，看得出她曾经也是清秀可人。
“眨眼间，小姐就长大了。”林嬷嬷说到此处时，眼眶情不自禁泛泪，她抬袖抹了抹眼角。
宋楚仪不紧不慢的起身，抬头看着林嬷嬷一双老泪纵横，“林姨，别哭了。”
“我嫁不成的。”她心里忽然很不好受，林姨心底该多么盼望着她嫁人的这一天。
上辈子她嫁入世子府这一天，林姨送嫁，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心里明白，林姨待她一直都如亲生闺女一般。
一时心头难过。林姨盼着她能有自己的幸福，殊不知，她那颗热腾腾的心早就死了。
“说什么胡话？”林嬷嬷微微哽咽，垂下沧桑的眸眼，“再过不久，就是良辰了。”
宋楚阖住双眼，端坐于梳妆台前，神情复杂。
她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林嬷嬷仔细替她梳妆，穿好鲜红嫁衣，戴好沉重的凤冠披霞。
这样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明亮。
推开双扇门，明媚阳光洒入她的脸庞，落映那对妩媚凤眼。
林嬷嬷扶着她出门，缓缓走入正堂。
正堂已经坐满了人，宋楚仪用余光环视四周。
婚事办的低调，人来的少，大多都是阿爹战场上的挚友。
余光一圈，唯独不见萧承珏的身影。
心头越发忐忑不安。
这时，宋荔走到跟前，笑得阴阳怪气道：“妹妹大婚，恭喜——”
自她会说话起，就没把宋楚仪叫过妹妹，都是直呼全名，语气还这般奇怪。
宋楚仪斜视她几眼，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往远处走去。
“不过呀，今天这婚恐怕结不成了。”路过宋荔时，她在宋楚仪耳边低喃道。
宋楚仪怔住脚步，回头冷冷凝望着宋荔。
她难道知道些什么？
话语刚落，听得司仪高呼：“良辰已到——”
与此同时，一道陌生的男声同样铿锵有力：“且慢——”
这声音，听着不像是萧承珏的。
宋楚仪回头，拂开眼前的珠帘，手中却扇低了低。
一身白衣飘飘的男子，浑身透着干净温柔的气息，如一朵雪白花莲。
“魏大人？”宋楚仪满腹疑团，低低唤了一声。
宋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半秒，萧承珏低哑阴沉的声音也跟着传来，语气如深冬寒雪，令人心颤。
他半倚于一方四轮车，用杵棍狠狠踢了踢眼前挡路的魏征，勃然变色道：“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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