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淮还是离开了静禅寺。
竹楦为姜初妤扇着扇子宽慰道:“少夫人您别多想,世子一贯喜欢亲力亲为,这事既出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便会负责到底。”
姜初妤也无可奈何,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心一意为阿姐祈福。
这日,等到日薄西山,晚霞洒落云天外之时,香客已散,僧人正要将殿门落锁,她才揉了揉跪疼的双膝,独自回到上客堂。
她远远看见上客堂周围竟有许多侍卫,围着整栋楼站了一圈,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转头瞧了瞧四周,是这里没错啊。
竹楦见她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少夫人安,这些人都是顾家家仆,个个能打。”
众人齐声拜见。
姜初妤愣了:“这是作甚?”
“当然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啊!”竹楦笑容更甚,“您别看世子成天冷着脸,其实心细着呢。”
“这么多人,上客堂有这么多房间吗?”
“住持开了些寮房,大伙都是粗人,不必讲究那么多。”
竹楦听她这么体恤下士,对这位新主子更有好感。
姜初妤淡淡开口:“那便多谢住持了。”
竹楦:?
他们家世子的份儿呢?
姜初妤把行李全搬来了顾景淮的房间。
每每回自己房时,她总能想起那个死婴的样子,换了房间后,倒是心安了不少。
她虽有些气他把她抛下,但似乎事关阿姐,也欣慰他如此上心,便只能先如此了。
-
夜幕降临后,白日的热闹终焉,静禅寺寺如其名,一片万籁俱寂。
黑夜是危险的温床,林中簌簌的声响如丝绸般毫不断绝,整个灵山仿佛一只冬眠的野兽。
“定远侯已经离开好几日了……”
“为什么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两个身穿黑衣、黑罩蒙面的神秘人有气无力地抱怨着,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上客堂四角精神抖擞的四个侍卫身上。
黑衣人趴在树间的泥地里,隔着老远看他们一两个时辰换一次岗,困得眼皮发沉,心里也犯起嘀咕。
凭什么都是给人办事的,怎么人家能几个时辰休息一次,他们倒楣的是按天换岗?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而且听说定远侯夫人力气大得不像寻常女子,就算他们能逮到一个把守松懈的机会闯进她屋内,也未必能迅捷顺利地把她绑出来……
一个黑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不知定远侯夫人惹到了哪位贵人,想了这么出阴招对付她。不过倒是便宜了他们。
况且事成之后到手的金子,够他们三辈子吃穿不愁了。
*
这几日日光如瀑,晒得花草树木都要失了水似的,毫无光泽。人一出屋外,蝉鸣快要盖过梵音般的吵,更显得佛堂里面阴凉清净。
如此,姜初妤更喜欢整天待在佛前了。
侍卫们倒是恪尽职守,无论她去哪儿,总有两人跟在身后,她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由他们来了。
顾景淮离开才不过短短五日,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虽身在京都,却像回到了渝州一般。
回到故乡以来遇见的,哪怕是熙和郡主那般讨厌的人,也都是旧识,相处起来也算热闹,都快忘了孤寂的感觉了。
或许是来什么想什么,今日还真让她碰见了一旧识。
用完午膳后,姜初妤在上客堂附近散步,去六角亭寻了寻花猫,又沿着连廊一路走回来。
这里离主殿相距较远,没什么香火气,空气清新宜人,参天古树茂盛地生长着,偶有鸟儿停在树梢,一静一动,透着几分禅意。
她心中藏着心事,险些于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人,愣怔着后退一步,刚要道歉,却听那人问道:
“莫非……你是妤妹妹?”
眼前的女子穿着素净的莺色团花罗裙,盘着的抛家髻上端正地插着金簪银钗,已是为人妇的打扮。
但看眉眼,还如从前未出阁时那般纯真无邪。
“苏姐姐?”姜初妤连忙换上惊喜的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别来无恙,苏姐姐已出阁啦?”
苏照捂嘴羞了羞,默认了。
“真是遗憾,没能亲口给姐姐道喜。真是恭喜了。”她示意苏照边走边说。
“我才是,听说你嫁进了顾家,我还愁如何见你当面贺喜呢,真是太巧了。”
苏照的生母和姜母从前交好,她们的孩子也往来密切。
苏照的性子温温柔柔的,与姜凝婉很像,故而姜初妤也把她当半个姐姐看。她初去渝州的前几年,二人还常有书信往来,可后来慢慢淡了联系,竟不知她已经出嫁了。
“伯父伯母身子可还好?”
苏照眼中浮出忧愁,摇摇头:“三年前家父大病一场,那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新帝登基后告病还家了。好在我们做子女的出嫁的出嫁,做官的做官,他看着也欣慰。”
听她这么说,姜初妤眉头也皱了皱,怎么感觉……
“大夫说他寿数不长了,我今日也是为求子而来,让他能早日看着外孙出生。”
“怎么会……苏伯父那么好的人。”
“人生无常罢了。”
她们对视一眼,此刻是世上最心意相通之人。
人生无常。
姜初妤转开话题:“那姐夫是什么人?待姐姐可好?”
想到夫君,苏照脸上恢复些暖色:“他在吏部当差,我们如寻常夫妻。对了,我们明日要去逛重阳庙会,就在灵山往东几十里路,你与你夫君若是有时间,也可去凑凑热闹。”
明日正好是她离开静禅寺的日子,顾景淮承诺了一定会来接她。
这几日她在静禅寺为那死婴的事担惊受怕,趁着去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便笑笑接纳了苏照的提议。
-
翌日。
姜初妤最后一次在佛前诵经,末了,把这些日子抄写的经文整理成册,交由住持,供在佛堂中。
住持对她依然客气有礼,姜初妤却一见他就想起那些骇人的画面,有些抵触,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说了些好话,感谢这些天的照顾。
约定的时辰是午时,可都快到未时了,连个马蹄影都看不到。
姜初妤坐在静禅寺寺门口的树桩上,无聊地用树枝在地上画乌龟。可惜她书画都学得不精,不然能在这土地上画出本虫集来。
马车已在驿站等候多时了。
姜初妤把画的乌龟都用脚踩平,甩手丢下树枝,明白他不会来了。
她盘起的乌发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心却像坠入冰渊,一寸寸地难过起来。
男男女女结伴踏入静禅寺的门槛,姜初妤孤零零的背影却逆流而出,头也不回地直奔驿站,跨入马车。
她叫春蕊掏出一锭银子,打发给了车夫:“久等了,上路吧。”
车轮声辘辘,自山道向下而去。
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齐聚首,望着马车滚过的车辙发愣。
“只有她一个人,定远侯没来?”
“难道说我们还有机会?”
其中一个最高的人扬起双手各拍了一下他俩的脑袋:“蠢啊!快跟上!最后的机会了。”
***
马车的速度总也赶不上单骑的快。
但是好几个人追一辆马车,居然还能给追丢了!
申时,顾景淮得到人追丢的消息时,正要动身去静禅寺。
“程毅。”
“末将在!”
“你干什么吃的,堂堂将军追个神婆还能追丢了?”
程毅也很委屈,行军打仗那都是明着来的,忽然叫他和几个兄弟去捉拿一个神经兮兮的婆娘,还不能张扬,要秘密行事。
本来还算顺利,可在闹市区中他们只能尾随,等马车过了通向郊外的石拱桥,他下令截住,一掀开门帘,车内坐的是个娇滴滴的妙龄女子,哪来的老妪大巫?
他知道他们大概一开始就追错了,但这事他也前因一概不知,问也问不出什么,无奈把人和车夫都捉了回去。
可那两人哭天抹泪喊着“官兵拿错人啦”喊了一路,说他们是逃婚的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吵得一向杀伐果断的程毅也要招架不住,只好来见主帅。
顾景淮揉了揉鬓角,忽然明白周承泽犯头疾时不想见人的心情了。
在那个死婴身上还发现了一件罕物,顾景淮并没给姜初妤看过。
是一根有钉子那么粗、簪子那么长的银针,笔直地从头顶正上方的百会穴插下去,几乎贯穿了死婴的整个头颅,拔出时针体带着发黑的血。
这个尚不到半岁的孩子是被毒死的,死后不久银针被插进去,被火烧发生在最后一步。
那日他忍着不适在无字棺里查看了几个死婴,发现他们普遍被烧得很严重,且头顶都没有针扎的痕迹。
线索似乎并不在静禅寺里。
周承泽知晓此事后非常生气,派了大理寺少卿协助他侦查此事,顺着银针尾端被烧得发黑的咒符,他们很快查到了一个名叫琰婆婆的大巫身上。
抓捕之事顾景淮放心地交由副将程毅,审讯也由大理寺那边负责,此事他不打算不再插手,可没想到追到琰婆婆的住处时人已出逃,追了半天却追错了人。
他抬头看了眼日光,再不出发就赶不上约定的午时了。
想起离开静禅寺那日,她一副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央求道:“那您一定要来接我。”
掐断回忆,顾景淮一刻也没犹豫,果断掉转马头,同程毅一起奔向——
与静禅寺完全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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