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然左手轻轻揽住右腕处长长的衣袖,执起桌上的青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乳茶,而后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悠闲看戏。
她的动作沉静优雅,赏心悦目,手腕上两枚白玉镯微微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悦耳动听,只是其他人无暇欣赏。
顾夫人眸色惊慌,在沈相铁青的脸色中越来越慌,不敢望向沈相,仓惶间低下头,拼命解释道,“相爷,您万万别听悠然胡说八道,她哪里懂什么药理,什么雪休草,这么多年我对相爷后院从不薄待,相爷您要信我啊。”
见沈相并未出声,顾夫人心中更加惧怕,忙抬起眸子望向沈悠然,见她神色认真,正在打量着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打量,而后视线定格在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愤恨,气急败坏道,“嫣然,快些和你父亲说,你是胡说八道。”
沈悠然正对着自己的手暗中啧啧称赞,她这双手啊,白皙纤长也就罢了,指尖和掌心还布满了薄茧,这可是她往日辛苦劳作留下的最美痕迹,她在庄子里,种田织布刺绣酿酒,每一样都做得十分出色,嬷嬷和庄子里的人都夸她聪慧勤劳。
她和太医师父学习医术时,每日鸡不叫便起床去后山采摘草药,挖取药材,对着医术仔细辨别,晒干后入药熬煮,还有左手上那道伤疤,那是她为了救庄里阿婆的命,雨中去悬崖边采无根草,滑倒后擦伤所留,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只可惜她的暗中称赞被顾夫人一句怒喝打断,沈悠然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厌烦,杏眸从穿金戴银极尽奢华的顾夫人和顾秋巧脸上掠过,这两个废物,正事丝毫不干,只会在这后宅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惹人厌恶。
不冷不热道,“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毕竟孝道为大。”
顾夫人气得手指直直指着沈悠然的额头,“你这个逆女。”
沈相再也看不下去,他和顾氏结璃数载,对这位结发的脾性十分了解,心胸狭窄孰不宽宏,更是没有高门主母该有的大度与容忍,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娘家。
毕竟在自己寒微时,顾氏带着丰厚嫁妆嫁给自己,并且为了他的仕途,将自己的嫁妆变卖,所得银钱为他铺路,更是为他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内心深处,他对顾氏既尊且爱,顾氏在内宅的小动作他自然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对子嗣下手。
沈相望着顾氏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无奈闭了闭眼睛勉强咽下胸中闷气,冷哼一声,“好了,不过是一桩小事,夫人执掌相府中馈,府中人多事杂,难免疏忽,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顾氏见沈相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故作委屈道,“相爷,多谢相爷明辨是非,不受人挑唆。”
沈相皱了皱眉,心中十分烦闷,这母女两人天生八字不合,周氏因着早年难产之苦,对亲生女儿比之杀父仇人还不如,而悠然之前乖巧柔顺,受了委屈只是哭从不说什么,今日居然进退有度有理有据,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沈相如今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中之人算得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便一名下人在平民百姓甚至于品级不高的官员面前,也是嚣张跋扈,他虽然为了不被御史们抓到话柄,勒令下人们不许在外招摇,但骨子里还是很喜欢这种相府高高在上的感觉。
而他不喜沈悠然最大原因就是堂堂相府嫡女,懦弱胆怯,压根没有京城贵女的那股尊贵骄纵,令他十分失望,不过今日悠然此举,不卑不亢淡定从容,着实让他眼前一亮,居然有些喜欢。
心中忽然一动,一双利目不动声色看向沈悠然,见她神色不变,气定神闲犹如闲庭信步,一个人不可能短短几天就改了性子,除非她之前是故意装拙。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沈悠然是自己的嫡女,就算从小在农庄长大,龙生龙凤生凤,又如何会是一个蠢笨木讷之人?
不可轻易下定论,还需多观察,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这个嫡女以后与世家望族联姻,甚至是皇家之人,也不无可能,这样一来也可为相府带来最大的助力,顾秋巧虽说聪慧貌美,但毕竟不算真正的相府之人,不如悠然奇货可居。
沈相心中打着如意算盘,神情温和许多,笑着道,“好了,夫人,悠然会医术是件好事,难怪上次悠然给我的安神香囊,用起来头痛好了许多。”
顾夫人和顾秋巧第一次见沈相这般和颜悦色对待沈悠然,心中一慌,两人齐齐望向沈悠然,顾秋巧眼神幽怨,顾夫人更是恶狠狠瞪向沈悠然,警告她不许再惹事。
沈悠然见状勾了勾唇,不屑的轻嗤一声,讨厌她的人多了去,这两人算老几?
面上却是不显,起身道了个万福,“父亲,女儿有一事想求,还请父亲允许。”
沈相嗯了一声,“何事?”
顾夫人心中一颤,忽而想起昨日沈悠然说过她要去求了父亲,将自己记在宋姨娘名下,顿时吓得脑中一片空白,骇怕至极,若是这个逆女真的提出,那她还有和面目在相府,不,是在京城立足,她会成为主母圈的最大笑话。
她的双手颤抖不已,右手忍不住握住身旁云嬷嬷的手,死死掐住,直到掐破皮掐出血,依然紧紧掐住。
云嬷嬷左手剧痛无比,脸色煞白,她用尽浑身力气才压住喉咙中几乎溢出来的惨呼,见夫人的脸色比自己还要白,双目无神含着恐惧,毕竟是跟在顾夫人身边多年的老人,立刻想到昨日小姐说的那番话,浑身一震。
沈悠然眼角余光斜睨一眼,见顾夫人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一双眼睛含着恐惧,右手紧紧掐住云嬷嬷的手。
她心中一乐,瞧不起她?如今像只小猫小狗一样被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谁瞧不起谁。
幽幽叹口气,“宋姨娘……”她故意顿了顿,果然见顾夫人神情愈加紧张不安。
只听到砰地一声,顾夫人手中的白玉碗打翻在地,碗中的燕窝羹洒了满地,她猛地起身哑声道,“不许。”
沈悠然一脸惊讶,望了望沈相又望了望顾夫人,“父亲,母亲,女儿听闻宋姨娘病了好几日,听说请的大夫也不上心医治,女儿想去为宋姨娘诊治一番,若是母亲不许,也就罢了。”
顾夫人没想到沈悠然说的竟是此事,她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任何话,坐也不是立着也不是。
沈相又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眉头快皱秃了,“行了,这点小事,悠然你就去帮宋姨娘诊治一下,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让库房准备。”
顾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心中一安又听沈悠然道,语气含着委屈,“母亲每日忙忙碌碌府中事务,尤其是表姐的事,宋姨娘毕竟是府中老人,若是久病卧床,难免会有人传相府苛待,女儿想为父亲母亲分忧而已。”
顾夫人刚松的一口气又提到嗓子眼,果然见沈相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沈相觉得女儿顾虑的很对,宋姨娘跟了他多年,周氏一直对宋姨娘明里暗里打压,众人都看着呢,若是真的一病不起,传扬出去妻妾不和,妻容不下妾,他的脸就丢尽了,国事家事天下事,家事都处理不妥当,他身为首辅,如何处理国事?
他冷冷瞥了一眼顾夫人,“悠然说的很是,不愧是本相嫡女,思虑详细,以后悠然有什么事,直接来告诉父亲就好。”
顾夫人闻言颓然坐下,这是要跳过自己,勉强笑道,“相爷,悠然有事来找我这个母亲就好,您公务繁忙,这些小事还是别打扰您。”
沈相压根不理会她,起身道,“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我去看看宋姨娘,悠然随我同去。”
顾夫人怔怔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良久,满脸狰狞咬牙切齿道,“这个逆女,只会惹我生气,当年,当年我就该将她溺毙算了,留下这个祸害。”
云嬷嬷知道当年的事情,忙劝道,“夫人切莫气坏身体。”对着顾秋巧使了个颜色。
顾夫人忙看向顾秋巧,见她花容失色,满眼含泪,怯生生望着自己,“姑母,是不是秋巧惹表妹和姑父不开心,秋巧都能改。”
顾夫人心疼极了,忙将顾秋巧揽在怀里,“没事没事,都是那个逆女,想越过我去,也不看看自己在这相府几斤几两重。”
顾秋巧倚在顾夫人怀里,心中暗暗盘算,哭哭啼啼道,“姑母,秋巧去找表妹陪个不是,让她别生我的气。”
“不用管她。”
不提顾夫人和顾秋巧如何,且说沈相和沈悠然去了宋姨娘的院子,两人沿着长廊缓步而行,身后跟着沈府管家和一干丫鬟仆妇。
沈相沉吟片刻,“悠然啊,你怎么看宋姨娘一事?”
沈悠然叹了口气,“父亲,宋姨娘跟着您多年,这府中之事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甚多,宋姨娘并无子嗣,若久病卧床不起又无人看顾,恐怕会寒了心,您是当朝首辅,自然有人盯着您,若找宋姨娘问些事情,那您……”
沈相心中一凛,凤眸紧紧盯着沈悠然,眸中闪过不解疑惑讶然震惊,最终归于平静,“悠然眼界高,识大体,你的母亲不如你。”
沈悠然神色平静,莞尔一笑,“悠然只是凑巧罢了,以后还要父亲多多教诲。”
沈相微微颔首,赞许的望着沈悠然,“好,你是我的嫡女,有事尽管来找父亲。”
乖巧点头应道,“是。”
心中却冷冷一笑,女儿?自己这位父亲心中只有爱自己只有重利益,哪有什么女儿,任何感情比不过自己。
巧了,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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