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稀稀拉拉的下着,空气闷热的不行,一场持续良久的暴雨马上就要袭来。
"请各大市民注意,做好防护工作……"车内的收音机中插播的人声打断了悠扬的音乐,后座的男人紧紧眉头,睁开了双眼,车窗上的雨水在他瞳孔中倒映着缓缓流下。
男人不过五十多岁,还处在人生的中年期,却头发花白,皮肤略微松弛,垂垂的挂在脸上。眼下皮肤凹陷,浓重的乌青显露毫无生气。
"把它关掉吧,"男人低吟,坐在前排开车的女人忍不住透过车内后视镜细细看他,窄框内的眼睛眨了眨,投过来安抚的视线,女人这才把收音机关掉。车内只留不时与沉闷因子碰撞的呼吸声和指腹摩擦皮质的粘稠感。
车缓缓驶出城区。幸运的是,哪怕今日天气阴沉,车上的主人还是完成了今日的"工作",甚至不能称之为工作,只是蓄谋已久的但突发于今日的短暂的出行罢了。这种天气,谁都不想出门,男人更是因为特殊原因,不知是身体还是其他,绝对不能下车露面,他甚至已经做出最坏的打算,让他的女管家戴上面具去完成工作,并且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脸,不,其实也可以,只是自己的脸绝对不行,不,其实也可以……男人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痛苦的紧了紧双眼,脸上的死气似乎又重了一些。但是今日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不是吗?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个,男人又扯出了笑,掀起眼皮看前面开车的女管家。
车窗外人烟稀少,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人也没有了。视野逐渐被缓缓逼近的树木包裹了,路面颠簸起伏。
车速缓缓下降,收音机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播放起舒缓的音乐,困意袭来,男人闭目休息。
其实他很难进入到睡眠当中,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化为一根刺不断地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他有时候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根刺自己才落到如今的地步,不论是清醒还是梦中,刺扭一扭身子就能代替大脑,命令男人去破坏、去毁灭,仿佛被操控一般违背自己的礼仪美学,他无法抑制自己几经崩溃的精神。尽管尝试进行换脑手术,但又舍不得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可以称之为是精华的东西,又惧怕那是那根刺替代自己下达的命令以此来彻底取代自己,便一直拖拖拉拉的硬撑到了今天,勉强依靠药物来维持对身体的掌控。只是十几年的药物治疗与折磨几乎将要把他榨干,他越发越急迫并且确定了那个计划,幸好救命稻草生长在了他堪堪能用指尖碰到的地方,吊着他一直苟活到今天。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外的雨好像又大了一些,溅在地面上,又溅起无数水滴。男人怔怔的望着车外,远处隐匿在森林中的巨大建筑缓缓逼近。
那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见证了太多变化,是他最依赖的,也是最想逃离的地方。一颗巨大的雨滴狠狠砸在了男人面前的窗户上,心脏漏跳了一拍,又被接踵而来的雨点补全。
"老爷,"女人叫了一声,"就快要回去了",说完就没有再出声了。她有些颤抖,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感到战栗,但深挖心底,心脏在狂跳,又是癫狂般的兴奋。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能得到一切,洗去近二十年生命中的痛苦,并终结世人对他们的不理解,那些冤案,那些愚蠢的——!是的,这一天马上就要降临,只需忍过未来几周时间,只需让自己伪装的足够好,只需让自己的思维足够缜密……是的,只要做到这一些,仅仅只需这些就可以了。
车速不自觉的加快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布置馆内的一切,她相信,经过与男人近三十年的相处,她的能力与之不相上下,根据他最近的状态,女人甚至有信心超越他。如果她能全权策划处理,最终男人会得到更加盛大的赞扬与认可,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可以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男人,然后让它们成为一个梗堵住男人的心脏,让男人一生荣耀却又受制于她。
“礼。”
低沉的声音紧紧捆住了女人彭张的妄想与**,一条无形的绳子拴在礼的脖子上强硬的往回拽。
"不要胡思乱想"。把她拽回了现实。
男人对她的情感是复杂的,他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捡到了她,并为她取名为礼。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字,也是他一直要求自己要去成为的那个样子,更是他母亲的名字。
母亲是他所见过最优雅的女人,举止潇洒自然落落大方,但总能把握一个克制的度,让人觉得亲近又保有界限。
年幼时母亲与父亲离异后,便把自己全部的爱尽数浇筑到了男人身上。她总能在他面前保持温柔体贴,为他扛下他无法承受的苦难,并给予他合适的历练让他成长,就这样,即便没有父爱,男人还是度过一个能让他终生去回忆的童年,直至男人在情窦初开的那些懵懂的梦中看到了他幻想中的房门夹缝中的母亲隐秘的模样,一切都变了。
不,甚至没有变化,男人还是和母亲如往常般相处,只是变得更加恩爱。
他爱他的母亲,母亲喜欢看推理小说,于是他便喜欢写推理小说。他喜欢描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来告诉母亲自己到底有多爱她。他不会告诉母亲自己出版了书,他期望母亲能在偶尔闲逛的时候走进书店,偶尔看到了那本书并买下它,他相信母亲能做到的,因为他们互相爱着,所作出的选择一定指向对方。
只是母亲有些笨拙,每次都选不到自己的那一本,他便只好拼命写,直至书架上摆满自己的名字。
他一直相信着,隐秘着自己的感情,相信母亲也同样,困扰于世俗的目光而无法传达内心的想法,两人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直至死去,男人也是满足的。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母亲愈加频繁的问起他是否有寻找伴侣的想法,让男人有些恼火,我们难道不是吗?他在心中咆哮,后而又把这当成了生活中的情趣,不予理会。直到母亲在临终前紧握他的双手,告诉他要去找一个爱他的伴侣时,他才发觉母亲是认真的。
这简直荒谬无比!如胶似漆的生命中只有彼此的两人又怎能轻易的分开?他痛苦地夺门而出,甚至没有看到母亲的讶异和呼吸停止的那一瞬。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母亲一定是怕他寂寞才这样说的吧。他又快乐起来。
他这样想着,走在街上听到被抛弃婴儿的啼哭声时,他这样想着,怀里抱着那个婴儿时,他也这样想着。
那是个女婴,他会给她自己全部的爱,他会把她培养成自己的"母亲",然后让她像母亲一样爱自己,他也很乐意听母亲的话,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睡觉。母亲是礼,她便就是礼。
他每天都在期待女孩快快长大,教她母亲的习惯,让她像母亲那样学习与工作,像母亲那样与旁人打交道,把全部的家务都交给了她——毕竟母亲是这样做的,而他只需要汲取她身上传来的母亲那般的爱就好,除此之外,只需写小说,这便就是他所畅想的生活。
但虽人的皮囊可以塑造,骨骼却坚硬无比,每每望进女孩的眼底,所见都是挣扎与扭曲的混沌爱意,这绝非男人想要的。
待到她真正长大后,已经同设想两般模样了。
就这样回忆着过去,车已经停在了那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前。礼停好车后来到后座为男人打开车门,撑开伞,握紧男人的手往公馆走。
这条路并不漫长,平日走过甚至花不了几分钟,今日却煎熬无比。
不知是沉闷的空气纠缠住了双腿,还是走过这条路后一直习惯了的惨淡却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打破。但这并不是消极的,而是过分积极,乃至各种爆破因子在脑内激烈的碰撞着、爆炸着,使大脑无法下达正确的指令。
"老爷,"略微颤抖的声音在男人身侧响起,他的手被抓的生疼,能感受到礼的指甲在自己的手上掐出了一个个凹痕。但他并不气恼,他允许今天发生这样的事。
礼激动的抱住男人,是的,是的!未来的几周都是他们所共同精心挑选的好日子,为了能够成功,他们不惜等待十几年。"老爷,老爷,英司!我的亲爱的……"她这样叫着,她实在是太高兴了。男人轻轻抚摸她的头,虚虚回握紧抓自己的手。
公馆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夹杂着点点尘埃的光从里面倾泻出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新生,将会是救赎。
两人被屋内神圣的光照迎了进去,大门缓缓关闭,将雨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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