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时毓不懂,她怎么就突然再多了一个弟弟,而她又是怎么直接导致他的死亡。
但她听村里的奶奶说,她妈生她的时候肚子很大,一看就像是装了两个孩子,生她们的时候足足花了三天。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时错,也没有听说过时错,只知道在她三岁那年,她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取名为时厝。
时厝,时错。
向来就是为了弥补她的罪恶吧。
时毓当了真,将所有的愧疚都补偿在时厝身上,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她真傻,怎就听信了她们的胡言乱语,揣着自责和不安过了小半生。
但时毓并没有打断常屿青的讲述,说了,她该怎么去跟他解释,那其实不是为了弥补遗弃的遗憾,而是她的父母用不同的谎言,去粉饰她们心底认定的错误。
而错误的根源,只因是女孩。
性别,才是最大的错误。
“后来呢?”
“釉白很清楚,她们嘴上虽然说着遗憾,目光却不停落在那埋在游戏中的小儿子身上。
而那个时厝也不辜负她的猜想,见到她的第一面,说的就是‘哟,又来一个赔钱货,你工作了吗,能给供我上大学吗?不说话是个哑巴啊,那还赶不上时毓,时毓你知道吧,比你早出生一分钟的婊子,现在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在外鬼混’。
釉白难以置信看着跟她有几分相似的时厝,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那么肮脏的词,但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父母自始自终都没有阻拦时厝,反而像是他做了天大壮举般,骄傲扬起脖颈。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被遗弃了,因为她的出生,在她们的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尽管造成这一切的魁首不是她。从那天起,釉白就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们不愿意给她一个展示的机会,也不在乎她到底是好是坏。
她没有办法改变的性别,也不愿意按照她们的思维去困住自己,只是她有些心疼,在那段时间里与她们朝夕相处的你,作为女孩该有多么绝望。
她想过去找你,但真见了面又怕你感到尴尬,她从孔警官那得知你的文科成绩曾一直名列前茅,便以你的名字偷偷往各地的杂志社投了稿。虽然知道以你的能力并不需要她这些自以为是的帮助,可她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她说她曾羡慕你能够陪在父母膝下,也痛心你养在父母膝下,如今多的更是庆幸你终于脱离父母膝下。她还说,每每听到你的文字,她总能感受到一股力量,那大概就是打破枷锁的力量。”
时毓掏出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直到在一篇公众号上发现一篇冠以她名的陌生文章时,她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釉白曾以我的名字投过稿?”
她从未想过姜釉白会知道她的存在,更难置信她曾经替她做的那些。
当年时毓高考的成绩不错,上个重本绰绰有余,所有老师都建议她不要轻易放弃。她其实也不想放弃,但对抗实在是太耗费血力了。
她听够了不断的哭喊和咒骂,只想安静逃离那个家。
懵懂的她按照父母的安排进了厂,一度气得她的语文老师一连好几年没跟她说话。直到有一年,老师突然找到她说‘我就知道你没有放弃你的天赋’。
那时的时毓不懂老师这句话没有放弃所指什么,她天真的以为是她在图书馆借书的消息传入老师耳中,才得到老师的大力举荐,现在想想,那些借阅能证明什么,远不如几篇文章更让人信服。
“她说她只能凭借着双胞胎的心有灵犀猜测你的文风,不一定会有效果,但还是想试一试,希望没有给你带来负担。”
怎么会是负担,在得到兼职的那段时间里,那是时毓最为轻松快乐的时光。
“她看到你在给新闻栏目写稿是打心眼里替你开心,至少她不用再去猜测你过得好与不好,你的文字就是最好的佐证。”
“所以她抄那些新闻稿,不是为了看新闻,而是因为我?”
“对,她说她可以从中感受到你的喜怒哀乐,一有空就会边听边写。”
时毓瞬间泪如雨下:“就是你给我的笔记本?”
常屿青点头。
时毓有些泣不成声。
原来在那段最不堪的过去里,她也曾占据着另一个女孩的生活。
常屿青递出纸巾,缓缓补充道:“有段时间她觉得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就趁着调休偷偷跑到你们工厂。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你的模样,尽管在此之前她已经想过你们会有一样的容貌,她还是吃了一惊。那一刻她才有一丝真切感,啊,这个世界上真的还存在另一个她。”
时毓不停擦拭着眼泪,但泪水在纸上氤氲出浅花,怎么都流不尽。
好像连带着那份属于姜釉白的眼泪,一并涌出。
“抱歉,我以前不是那么爱哭的。”
常屿青闻声有些恍惚:“嗯,我知道。她也说过。”
没能成功劝阻,时毓哭得更厉害了。
她哭了很久,久到四周日暮已暗,久到她都要怀疑她此生的眼泪是不是要就此流尽。
身前的常屿青就那么一直坐在原处:“晚上想吃什么?”
“吃茄汁大虾吧,釉白爱吃。”
“好。”
常屿青照例把时毓先送回家,然后又单独出去购买了食材,除了海虾外,他还买了些西兰花和鸡肉,那是时毓喜欢的。三菜一汤很快做好,时毓换了套运动装走了出来。
只有她们俩人吃饭,挑明之后,她不必再装作姜釉白。
“我感觉于栀她们已经发现我不是釉白了。”
时厝将她手上有疤的事一说破,时毓明显能够感受到童佳慧的异样,童佳慧有帮她处理过手上伤口,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发现了蹊跷。至于童佳慧为什么要出声阻拦于栀,她还有点拿不准,但她可以明确一点,她们应该不会害姜釉白。
“纸包不了火,她们早晚会发现的。”
常屿青仍没有什么大反应,只轻应了一声。
“这会影响你的计划吗?”
“没什么影响,但还是过两天再告诉她们吧。”
“行。”
时毓挑了两口米饭的功夫,常屿青一碗米饭已下肚,匆匆转到厨房洗碗。
“你之前饭量不是挺大的吗?”
常屿青手一停:“可能老了,代谢差了,晚上吃多容易积食。”
理由还算充分,时毓也没再多问,埋头继续吃饭:“饭是你做的,碗回来我刷吧。”
常屿青没有拒绝,拿起车钥匙就准备往西郊出发。
没到玄关,他又被身后的时毓叫住。
“常屿青,在不暴露的前提下,你可以适当把你的计划跟我们说一说,除了你之外,我们也期盼着釉白能够早日回来。”
也可以把他的痛苦吐露出来,她们可以爱屋及乌。
“给我一点时间。”
“好。”
*
在走廊坐了半天的于栀和童佳慧,大眼瞪着小眼。
“她手上明明有疤,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这不是鸠占鹊巢吗?”于栀越说越气愤,尤其是一想到常屿青那冲动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事常屿青知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找了个假人整容成釉白的模样!”
童佳慧茫然抬起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拦,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只是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不想让那个无赖得逞。还有你没听那个无赖一直认定她是时毓,那就说明这个时毓是真的和釉白长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于栀的思绪更乱了,她用力回想了一下白天的场景,现在这个姜釉白确实是假的,但那个无赖也确实一直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如果这两个人真的长得一样的话,那两个陌生人容貌相似的概率为……
于栀猛地站起身:“我知道,她们才是釉白的真正家人!你忘了,釉白之前承认过,当年论坛的帖子是真的,那这两个时什么应该就是釉白的兄弟姐妹!”
童佳慧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那段过往:“只是听那个男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她们怎么知道釉白失踪的事,过来冒充顶替?”
“常屿青的账号置顶到现在还挂着寻人启事呢,指不定是看了他的视频想来冒名顶替,你想啊,常屿青现在也算是一大博主了,那肯定赚得盆满钵盈,多少人想来啃这块肥肉!”
童佳慧嗅出一丝不对劲:“那你这不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常屿青是不知情嘛。”
“他知不知情有待商榷,但这个时什么……”
“时毓。”
“对,时毓!她肯定没安好心!不对,她们这一家子都没安好心!能干出来遗弃孩子的家庭能教育出来什么好人啊,八成就是想钻空子吃绝户!”
“我们釉白只是暂时失踪了,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有人敢顶着她的脸,动她的老公和她的钱,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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