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约莫子时左右。
陆长青悄悄出了家门,摸索着往沈家找去。
临出门前,柳三娘仍旧不放心他单独出去,生怕他再出个什么意外,只想着如何能将宝贝儿子护在自己羽翼下不受伤害。
他若还是原主那般模样的傻子倒也罢,而今他心智成熟,四肢健全,又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怎能还躲躲藏藏过活。
陆长青耐心的安慰了柳三娘几句,只说要去看看沈秀才的情况,若能相助救他,必定能洗脱他的清白。
柳三娘苦于自己想不出法子,万般担忧下还是目送陆长青出了门。
去沈家的路熟悉的很,归功于原主倾慕沈秀才相貌出众,一有空就跑去沈家爬墙头偷看,被发现了也不脸红,往往身上带着摘来的小花小草丢出去示好。
虽然结果往往是被沈秀才冷脸以对,文绉绉的骂几句就躲进房间,但爬沈家墙头几乎成了原主的日常。
沈家院子里显目的摆放着一口棺材,看着阴森森的。
平常人家都嫌白事晦气,沈进才为了钱一点也不介意,巴不得沾着儿子快死的光好敲上几笔钱,难怪名气都臭出十里八乡。
比他们家好不到哪去的小院儿一点儿光亮也没有,陆长青翻墙而入,猫着腰钻进隔壁小屋。
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伴随着陈旧木门发出诡异的咯吱声,一道寒芒猛地闪进陆长青的双眼。
眼前所见足够震撼,之间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趴在地上,手里正高高举着一把小刀,在他刀下正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沈进才。
概因没想到此时会有人突然闯入,行凶之人愣了一下,凌乱岁发下那张惨白的脸上是还未散尽的杀气,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带着余惊。
陆长青倒抽一口冷气,想也没想的冲上去夺走了沈韫手中的刀。
杀人行凶这种事对于曾生活在严谨的法治社会之下的陆长青来说,是万万不可取的!
陆长青语气不自觉的严厉了几分,低吼道:“你疯了!杀人犯法!”
不敢想象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现在看到的会不会是凶杀现场,而他肯定是嫌疑人之一。
方才的动作大概牵扯到了沈韫的伤口,被夺走刀子后人就趴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他看起来尽量在克制,但殷红的鲜血仍不断地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
陆长青想到沈韫本就体弱多病,落水后又不曾医治,身上肯定是旧迹新伤一大堆,正摧残着沈韫的身体。
印象中沈韫胆小如鼠,做事畏头畏脑,怎么敢举着刀子杀人的啊!
沈进才忽然翻了个身,怀里还抱着酒葫芦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俨然喝的烂醉,陆长青确定沈进才醒不过来后,架起咳得如风中残叶的沈韫去到床上。
陆长青手指在沈韫身上几个穴位上摁了几下,帮着人顺了顺气,沈韫的咳症才缓慢见好,脸色也见了血色。
不知这人哪来的力气,猛地拍开他的手,浑身戒备的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几乎瞬间溢出的杀气扑面而来。
陆长青被打到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有几道细细的伤口冒着血丝。
嘶,脾气见长啊!
沈韫看清楚来人相貌后,瞳孔微微一缩,躲开人的视线后不动声色的伏在床边瑟瑟发抖,看来吓得不轻。
陆长青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当人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壮举,他作为害沈韫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同时有些心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个只会读书的老实人呢?
趁着人躲着他的机会,陆长青仔细看了眼沈韫的额头。
“我知道你气我,你先别气,保重身体重要。”陆长青底气不足的劝了人两句,为了证明自己所来没有恶意,陆长青赶忙拿出从家带出来的葫芦,里面是温热的汤药。
是给沈韫喝的。
沈韫的身体情况可能比他的严重些,但汤药是驱寒止咳的,多少管点用。
陆长青打开葫芦嘴儿递过去:“这是药,你先将就着喝,总比没有强。”
葫芦悬在半空,沈韫没接。
他抬起头,脸上有几分迷惑和质疑。
见人迟迟未接,陆长青反应过来,赶紧自己喝了一口以证清白:“放心,真的是药,我娘找大夫抓的,你也可以喝。”
说着,陆长青还贴心的那袖子擦了擦葫芦嘴儿。
沈韫不领情:“不需要你来假惺……!”
陆长青就知道对方不会配合,捏着人下巴把药灌了进去。
“唔!……混,混账!”沈韫骂道。
这家伙怎么还骂人?!
一葫芦温热苦涩的药汁下肚,一天未进食的肠胃终于有了些温度。
沈韫余光打量着守在床边的陆长青,规规矩矩的站着,眼神清明,举止……还挺礼貌?
这人,怎么跟这句身体主任原本的记忆不太一样?
沈韫不敢贸然动作,等着人下一步动作。
陆长青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收好葫芦便向人伸出一手,沈韫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嫌恶已经具象化的相当明显了。
多尴尬啊……
他一个受人尊敬,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有朝一日被人嫌弃成这样。
陆长青咧咧嘴角:“那个,我就是想把把脉,看看你病情如何,明日我才能对症下药给你送来,真没别的意思。”
沈韫嫌恶的表情里慢慢夹杂了些震惊,十分简单粗暴的问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傻子会医?”
是啊,新鲜吧!
陆长青挠头。
“我不傻了,咱俩……我掉下水后撞到脑袋全好了,医术小时候跟我爹学的,还记着些。”
陆长青的生父活着的时候,可是周围几个村里名气最好的大夫,赚了钱还换了房子,只不过现在被老祖母鸠占鹊巢,也是仗着亲爹不在,娘和他才受这种委屈。
傻子的爹会医,他这个做儿子的,略懂皮毛不过分吧?
沈韫下颌紧绷,说出的话却意外的乖顺:“你要救我?”
陆长青忙道:“你是被我害成这样的,当然不想你死,而且……眼下你死了,你爹肯定不会放过我,就当你我做笔交易,我为你治病,你为我证实清白,到时你爹不会拿我怎样,我之后也不会再来找你,怎么样?”
他猜想沈韫不想死,不然也不会半夜谋杀亲爹。
果不其然,沈韫闭上眼睛,好似默认了陆长青的话。
陆长青手指探向人袖子下的腕子时没有躲闪,放心的帮人检查身体,如他所想,沈韫的身体真是千疮百孔,若不是仗着年轻还有底子,否则熬不到今日。
“明日我会再来。”陆长青对沈韫的病情有所了解,这就准备离开。
走前放到床头两个杂粮窝头,顺便没收了沈韫行凶的武器,陆长青转头对沈韫说道:“你还年轻,不至于为了个烂人毁了自己一辈子。”
他知道沈韫没有睡着,自顾自的说完就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躺在床上的沈韫等人走后便睁开眼。
年轻吗?
加上上辈子,他不过占据他人的身躯,重生在他身死的三年后。
沈韫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细看了一会儿。
指骨嶙峋,皮肉下鲜活的经络纵横,指尖手心都是硬硬的茧子。
这样久经风霜的一只手却拿不住一把匕首。
和他……差远了。
陆青山离开不久,又有一个瘦小人影小心翼翼的翻过墙头轻车熟路的钻进房间。
那人影进来时,沈韫一点也不惊讶的看过去。
初九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追崇者,因无父无母,更没钱读书,便经常去窗下偷看原主人读书写字,只是原主性子孤僻,对他常常视而不见,算是默许阿九那样的做法。
“小先生,牛车就在外面。”阿九胆战心惊的避开躺在地上的沈进才,说话止不住的颤着:“咱们这就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
说起这个,沈韫后槽牙咬了咬,要不是姓陆傻子过来打乱计划,这辆牛车上恐怕躺着的就是沈进才得尸体。
初九并不知他的计划,单纯的以为沈韫想要离开这里。
看得出来初九待他是真心,沈韫恶了一辈子,被人唾骂到死都是人人口中不得好死的奸佞之臣,难得窥见点儿单纯无害的真心,竟有半分触动。
吞下想要吓唬人的话,“原本想走,现在又不想了。”
初九:“小先生,那您让我准备牛车过来干嘛……”
当然是把沈进才扔进河里喂鱼,一个酗酒如命的醉汉,失足落水,不稀奇吧?
沈进才在村里名声就不好,几天不见人影都不会有人过问,等发现尸体时恐怕也被河里的鱼儿分食的差不多了。
至于初九,或威胁,或理由,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小孩儿对外守口如瓶。
初九两条眉毛失望的耷拉下来:“为什么不走啊,您留在这迟早……呸呸!小先生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这句话沈韫收下了。
若非命大,他此刻仍是孤魂野鬼困在地狱,而今他重新活过,三年后的今天,他尸骨将寒之际肉身重塑,早晚有一日他要踩着那些坑害过,背叛过他的人的血肉——
初九走后,沈韫难得有了睡衣,概因是喝了药的缘故。
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不曾想天刚蒙蒙亮,那沈进才酒醒了。
“兔崽子!你怎么还没死!”沈进才一声爆喝,醉醺醺的起身走过来,宽厚的巴掌狠狠地抽在沈韫头上,“你他妈的还不死!老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你娘是个婊子,她儿子是个废物!都死了算了!”
沈韫:“……”
他被这巴掌抽的短暂的失去了会儿意识,满嘴的血腥味吐都吐不干净,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初九哭闹声,还有沈进才的恶骂。
沈韫攥紧拳头,把陆长青三个字咬在嘴里含着血吞下去。
他就该杀了沈进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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