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拜师礼之后,这还是闻尚书头一回见这个三女儿。
说到底,这府里的人都是靠着户部尚书过日子的,包括她这几个孩子。虽然府里的供给都是有定数的,但若是她看重的,自然能多些金钱人脉,别的不说,就分家时也能多些东西。她断了闻铃的月钱,便是抱着让人向她低头的念想。
闻尚书听到底下人说三姑娘来请安时,还以为是这孩子到底扛不住,来请罪的。
不过,她一走到外间儿,就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面前人虽说眉头锁着,似乎在思量些什么,但并没有着急紧张的样子。
“听说你有事要寻我?”闻尚书一撂衣摆,坐到主位上。
闻铃起身拱手:“母亲,今日是院试放榜的日子,因此我想来问问母亲,若是我中了,能否按常例去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是朝廷设立的官学,按照要求,无论文武,只要过了府试,便可入国子监读书。虽然京城以外的地方,很多人负担不起在京的吃住,还是选择到了大比之年才上京,但像闻府这种人家,还是会让孩子入学的。如今,府里的闻大姑娘就在国子监读书,族学里也有两个争气的在里面。
因此,闻铃提起这个并不算过分。
闻尚书抬起头,没有说话。她认真地打量了这个女儿好一会儿,却突然觉得面前人很陌生。她的两个庶女,不该这么有想法,她的女儿应该是按部就班,按照她定好的路稳扎稳打一步步走下去:“你这样问,是知道自己已经中了?”
“是!”闻铃抬手,回答得干脆俐落。
又是一阵沉默。
闻尚书望向窗外,一阵风起,卷走落在地上的残叶。她突然开口问道:“是时虞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走这条路的?”
“不是,”闻铃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跟着闻尚书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是我自己的主意。母亲,就算没到冬日,也有不成样子的树叶先一步离开枝干,或许,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进了国子监,就相当于半入仕了。
闻尚书本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同样是院试得中,这次和闻家长女那次却截然不同。大女儿是要继承她的衣钵,也不会离开闻府,将来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但其余两个女儿却不同。
闻尚书想过将来或许会有另一个女儿长了出息,但在她的设想里,那个女儿也会是以文入仕,在朝堂上能够和大女儿互相帮衬。
而不是,现在这样。
但若是阻止闻铃去国子监读书,闻尚书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就算闻铃忍下了,在同僚面前,她也觉得会有人指摘她断家里孩子的前程。毕竟,闻铃几乎不可能再回头学文了。
最终,她只是长叹一口气:“三丫头,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听上去痛心疾首,好像是在追忆那个不知去了何处的原身灵魂。
闻铃却比闻尚书还想叹气,是为那个她自己并不喜欢,甚至因为时虞而生厌的原身。这句话,在书里,闻尚书也对原身说过,在真正的闻三姑娘娶了四皇卿,却并没有借此谋个文官,而是选择去做皇商的时候。
面前这位被称作“母亲”的长者,既不了解她面前的“女儿”,也不了了解她真正的女儿。
闻铃猜测,这位“母亲”或许只是想把每个孩子拘在她选好的模具里。她不是闻尚书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对这句话没有感觉,但她能理解原身听到这句话为什么和闻尚书大吵一架,那是真正的闻三姑娘在为孩提的自己争一口气。
闻铃想为原身说句话:“母亲,或许不是我变了,而是你根本没正眼看过我呢。”这是书里说过的话。
紧接着,为这一句话,她听到一段让人窒息的指责。闻尚书在指责指责她不知感恩,不顾伦理纲常,闻铃都一一听着,直到闻尚书的气全部发泄出来。
终于,闻尚书骂累了,往椅子上一仰:“我闻家,只有学文的女儿,才有笔墨钱。”
再明白不过的意思,若是闻铃去国子监,那么一应开销都不准向府里要钱。闻铃确信,她在来这个世界之后就琢磨赚钱的法子,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原身去做皇商,可能也是过够了这种被钱威胁的日子吧。
闻铃再次应了:“好。”
没有月钱,没有笔墨钱,府里的人大手大脚惯了,面前这人真能受得下去?闻尚书狐疑地翘了闻铃一眼:“既如此,你退下吧。”
闻铃没有走:“母亲,入了国子监,是有应酬往来的。”
她的院子里没有客房,府里的花厅只能适合偶尔来一两个客人的情形,若是会客宴饮就不成了。能宴客的两个地方,一个在主院,一个在闻大姑娘的院子里。
毕竟从一开始,闻尚书给两个庶女准备的是捐官的路,闻大姑娘殿试后把两个庶女分出去,自然不需要正经宴客的地方。
但现在不同了。
闻铃比闻尚书预想的早一步有了这种需求,闻尚书不愿意为这种“自作主张”帮上一把,于是她只是平淡地说道:“你既有主意,便自己想办法。”
“那么,我想出去住。”闻铃上前一步,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图穷匕见。
闻尚书的瞳孔一缩,盯住了这个女儿,抄起手边的茶具就向闻铃砸了过去。
闻铃只是侧侧身子避开要害,并没有真的躲开,鲜血立刻在她的肩头绽开了花儿。她直视着目瞪口呆的闻尚书,眉毛却反而舒展开来,勾了勾嘴唇:“母亲,五皇女在府里的那几日,我日日陪她习武,您当真看得过眼?”
“何况,苛待庶女的名声不好听,”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拿起茶壶,另取一个新的茶杯倒上茶水,放到闻尚书面前,就好像方才的针锋相对不存在似的,“母亲,请用茶。”
闻尚书没有接,她倒了那杯茶,就泼在闻铃的脚下,但这次总算没砸了茶具:“你这是威胁我来了?是想多分点儿东西?”
闻铃摇摇头:“孩儿并无此意。”
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闻尚书会这么想。她甚至饶有趣味地猜测,或许闻尚书一直害怕几个女儿分了她的家产?
闻铃想到这,甚至耸耸肩,本就裂开的伤口越发显眼。
一双眼睛盯在那个肩膀上。闻尚书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最终,她摆摆手:“你先回去让府医上药,具体什么时候走,我和你父亲商议后再说。”这便是同意了。
“那孩儿,便回去收拾东西了。”闻铃再次拱手行礼。
“出去!”
这一声咆哮,在闻铃耳朵里,却有气无力,外强中干。
闻铃打开门,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人分外苍老萧瑟。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跨过门门槛。
外面,阳光正好,一个人影正在向主院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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