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观宋府内宅,因晋国公世子亲自登门而生出的微澜在多日后仍未完全平息。
宋疏浅一向惦记她的贻之哥哥,及笄前几年尚没有那么迫切、十五岁生辰一过那痴缠的小女儿心思便越发冒得厉害,天天盼着能嫁进晋国公府、再过几日便做了那尊贵无匹的公爵夫人;只是人一旦有欲便难免患得患失,如今她既忧虑那位世子瞧不上自己、又唯恐他在她不知晓的地方与别家女郎生了情意,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难受得紧。
“你啊,莫要这般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她母亲万氏最知晓她的心思,也常常这样劝导,“颍川方氏那般显赫,天下能有几姓堪与他家作配?这其中还要挑拣相貌周正性情可人的,左不过就剩下那几个了——你父亲如今官运正盛、与晋国公又是相熟,自会为你争得一份好姻缘。”
说起来这万氏对晋国公府的攀附之心可半点不比自家女儿少。
她为宋澹育有二女一子,长女宋疏影几年前便已出嫁,嫁的正是自己的娘家人、万氏三房的长子万昇——这万氏虽也是江南名门,可终归不比那些长安的豪族来得风光,疏影嫁过去大半是因为与那万昇有情,另一小半则是为了抬举自己母亲的娘家,如今就在扬州过日子,多少是有些吃亏了。
有了长女这般不值的婚事在前,万氏便更盼着自己的次女能得个高嫁,如今颍川方氏正是登峰造极、门第与权势样样引人艳羡,她的浅儿便是最好的,怎就不能争一争进那家的门?
“可……”宋疏浅听了母亲的话仍未宽心,“长安城中体面的贵女多了去,那赵家的还是皇后的亲侄女、保不齐还想跟贻之哥哥亲上加亲……就是咱们家里也还有一个四妹妹,万一父亲真当她是个嫡女……”
往年宋疏妍归家宋疏浅都对她不甚在意,今年却见十四岁的少女抽了条、便似那凌霜初开的雪霙一般素丽动人——那天她可瞧见了,方四公子在雅言堂上便看她看得出了神,虽说贻之哥哥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也难保……
“嫡女?”万氏却是一声冷笑,语气十分轻蔑,“不过是个死了娘的,算哪门子嫡女?必跟她母亲一般福薄命短,够不上跟你争。”
“可是父亲……”宋疏浅依然不安心。
终归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就算生母已故又一直养在外祖家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父亲还能不对她的婚事上心?
“不必顾虑这些,你父亲最疼的自然是你……”
万氏摆摆手,高耸的颧骨使她看上去格外精明刻薄。
“你四妹妹么……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
平芜馆内恬然安谧,却是对主母屋里的这些闲言碎语一无所知。
几日前宋明真得了一卷洛神赋图的摹本,知他四妹妹喜欢、巴巴儿就亲自送上了门,宋疏妍果然爱不释手,把摹本当真迹一样小心呵护,仔细端详几日后又开始动笔临摹,便是残卷也不嫌弃。
“要我说你便是那镇纸笔洗托的生,天天钻在画里头,”宋明真对此颇有微词,每回到她屋里小坐都要这样不轻不重地调侃几句,“画也没个完,不知得个什么趣。”
他妹妹也不怕挤兑,细白的手指捏着羊毫笔仔仔细细地描,埋着头说:“那二哥哥不还整日舞刀弄枪,父亲也嫌弃呢。”
宋明真撇撇嘴,又暗道女子十四一道坎,往嘴里扔了一颗毛豆,转而说:“你既这么喜欢,便央父亲为你请个先生来教吧?钱塘那边大约没有名师,长安就多得很。”
话是这样说,可宋疏妍从未打算在西都久留,自幼也没同父亲提过什么要求,每年便是安安静静地来了又走,比个做客人的还要规矩守礼。
“还是罢了,”她低头看着画上洛神指渊为期的模样,连一丝衣裳的褶皱都不放过,“左右不过是画着玩儿,又不像二哥哥要应考,请了先生反倒拘束。”
这自然是托辞,她二哥心粗也听不出,还当妹妹是当真怕遇上严师受刁难,遂笑:“还以为你有多么好学,原来不过是个小混子——也罢,混就混了,松快些好。”
宋疏妍抬头对他一笑,漂漂亮亮的看不出一丝勉强,站在一旁侍候的崔妈妈瞧着嘴里却有些发苦,暗道二公子到底是个男子、也察觉不出他妹妹心里那些难过;正琢磨着要说句什么、外间却传来了动静,是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喜鹊跑进来说主母房里的王妈妈来了。
宋疏妍抬头与她二哥对视了一眼,接着便搁下了手里的笔,一边走出内间往外面堂上去一边应:“快请妈妈进来。”
她二哥懒散些,待吃完了手上最后一颗咸豆才从坠儿那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懒懒跟着他妹妹一并到了堂上;甫一坐定,王妈妈便领着两个大房里的丫头进了门,她年纪比崔妈妈长一些,看穿戴已然胜过那些小门户的主母,头上戴了两支金钗、身上的衣服也像是新裁的。
“见过四小姐。”
她笑盈盈地对宋疏妍浅浅一福。
宋疏妍也同她问了好,更客气地请她入座,王妈妈推辞不受,说:“就不坐了,只是主母命我来给四小姐送东西,一会儿还要去其他屋呢。”
说着,示意身边的丫头上前一步,又揭开了对方手上捧的漆盘上盖的绸布,露出了内里叠的几件漂亮的新披风。
“过几日便是冬至亚岁,主母说小姐们都该穿些鲜亮的新衣,”王妈妈笑眯眯地继续道,“云裳间送了几件披风来,请四小姐先挑。”
元彰七年的冬至来得晚些、该在十一月廿六,往年这时主母都会为家中的晚辈做新衣,只是从没让她先挑过;她垂下眼睛想了想,道:“我本是家中最小的,怎可先行挑选?请王妈妈先去两个姐姐房里吧,剩的那件给我便好。”
“四小姐可别拂了主母好意,”王妈妈连连摇头,“老奴亦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请四小姐先挑吧。”
她这语气听着颇为和善,可那态度却是不容质疑,宋明真在一旁皱起眉、看样子是想发作,宋疏妍暗暗拉了他一下,斟酌片刻后道:“那便谢过母亲了。”
王妈妈点点头,让丫头再站得近些方便四小姐相看,只见漆盘上的三件披风皆是由同样漂亮的织缎锦制成,唯一不同的便是花色,一个粉盈盈用三色线暗绣着早春的白梅,一个柏枝绿镶缀着小巧圆润的点点珍珠,另一个就普通些,是有些显灰的青黛色,没什么额外花样儿。
坠儿一眼便看中那件浅粉色的,心说正好堪配她家小姐那件在钱塘新做的小袄,何况梅花最合她的名字,寓意也妙;正盘算,却听小姐道:“便要那件青黛的吧。”
坠儿一愣、急着要开口劝,那边的王妈妈却是几不可察地一笑,应:“好,那便是这件了。”
她似心满意足,亲手把披风从漆盘里取出来转手递给崔妈妈,都不曾正眼瞧一下满脸不忿的坠儿。
“有劳王妈妈跑一趟。”
宋疏妍却仿佛没瞧见这些暗处的小波澜,淡淡说着场面话,还眼神示意坠儿去给对方拿赏钱;坠儿瘪瘪嘴,尽管心里头难受却似乎也早习惯了这等光景,浅浅应了一声,转头便引着王妈妈一行从堂上离开了。
“你喜欢这个?”人一走宋明真便起身抖开了那件新裁的披风,一边打量一边挑眉,“还以为你们姑娘家都喜欢鲜亮些的。”
宋疏妍笑笑,心里还在琢磨今日继母为何会让她先挑——是特意做给父亲看的、显示她身为主母的慈爱公允?还是在探她的心思是不是歪了、会不会同姐姐们抢东西?
她早就不会抢了……四五岁时不懂事、曾同三姐姐抢过吊花灯,后来被父亲知晓了、便训斥她不分长幼不遵礼节,整个正月都将她关在家里思过——身边有母亲陪着的孩子才有底气要这个要那个,没有的自然要乖觉些,最好将性子磨得清心寡欲才稳当。
此刻听二哥问起她也答得很顺,就应了一声“喜欢”,他便调侃她是没见过好东西、怕不是在江南被舅舅舅母苛待了;这话也就他能说,其他与她不亲的人都开不了这个口,话音一落又干脆拉着她往门外走,说要带她去西市挑拣些好货度新岁,不可再过得这般马马虎虎。
“顺带再为你换一张新屏风罢,”宋明真扬眉一笑,好不潇洒明快,“这张太老旧,可不衬你这专爱舞文弄墨的小讲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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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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