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舒湛川车驾准时抵达李府,李府门前早早有小厮侯着,那两个小厮早听说今日来赴宴公子端方俊秀,但见他身着金兰软缎长袍,玉环丝绦垂坠腰间,通身有如松柏之气概,心中暗叹果真如此。
又待看清他身后二人,小厮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位公子选人的眼光着实奇特,那两个侍卫一个昂首瞪目如怒目金刚,一个瘸腿眼睛滴溜溜似市井闲汉。
舒湛川回首瞥见两人形容,险些闭过气去。
舒湛川自然是有贴身侍从的,只是出镖的时候几乎不带在身边,现在看眼前白良与庞起元扮作护卫的模样,他恨不得飞回青州将以方与以矩扯过来。
正门半开,门口等候的小厮指引马车,又有一人提灯笼领着他们绕行,他说:“主人家居之所在东边,有园林在西,从须得从北门入园方抵宴席。”
穿过幽深弄巷抵达北门,雕花屋檐下悬着两盏气死八角灯,过了八仙过海的影壁,入一个开敞的空间,过了厅,又有曲尺形游廊,漏窗可见建筑庭院,曲廊向北,又入更大的天井,靠墙种植山茶几株,开花时红绿交映,再过窄门仍见不到园林全貌。
这园林规模之宏大,远超寻常商贾宅邸。
庞起元与白良走后头,庞起元对他挤眉弄眼:这地方这么大,如何找得完所有定点?
怪不得舒颂今的人进李府一直摸不到门道,且不说一个票号为何有这么大的财力,单说不是李家人只进来一两次这建造占地如此之大且繁复的园林,哪里找得到方向?
白良胸有成竹。
再繁复的园林也脱不开风水布局,更何况李府这等商户最重运势。只要按图索骥,辅以多年探穴经验,密室方位不难推算。
小厮引着三人过窄门北,又见一葫芦门,漏窗外已能瞥见粼粼水色与潇潇竹影,又听闻有丝竹之声,有几人交谈之语。
舒湛川回首见二人仍在眉来眼去,不由咬牙低斥:“收敛些。”
声如寒刃,二人立即挺直腰板。
由葫芦门而进,穿过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请,前面就是了。”葫芦门边上有小厮替舒湛川拿剑,小厮看他的侍卫身上没有兵器,这才又由一人引着舒湛川去正厅宴客之处。
厅依湖建亭,能见假山亭台、湖池美景,湖上还有桃树与草亭,应该是取蓬莱仙岛的意蕴。彼时夜色渐暗,彩灯缀满枫松,厅中设紫檀小桌八张,上面陈列珍馐,桌旁边站立服侍布菜、拿净手盂的婢子。
“老爷,舒公子请到了。”
李德全端坐上位,见舒湛川前来,打量上下,的确是个俊朗丰神的少年郎。
舒湛川执晚辈礼道:“李伯父安好,小侄来迟,还望海涵。”
“哪里话。”李德全也笑:“我们这些人已经是老骨头一把,老夫早听说乘风镖局人才辈出,如今见贤侄这般风采,方知江湖传言不虚,往后还要看你们年轻人的。”
“伯父过誉了。”舒湛川道:“李伯父之才略,晚辈难望项背”
“后生可畏!”李德全听了舒心,闻言大笑:“今夜家宴不必拘礼。”
正说话间,李耀祖大摇大摆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几人先拜其李德全,后李耀祖一把拦住舒湛川的肩头,笑着把他推上前:“来来来,好弟弟,我为你介绍。”
那两个人与他同岁,一个绿豆眼,一个大耳朵,舒湛川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卸开对方手臂,李耀祖不觉难堪,介绍二人是什么叔叔、什么舅舅,哪个商行的当家,舒湛川应付过去,说话间六张桌案已坐满了宾客。
忽闻环佩叮当,一个紫衣小娘子闯进厅来,满身金饰映得她圆润身形更显富态。却是李耀祖的幼妹李菲菲,人未到声先至:“爹爹不是说嫂嫂今夜也来?”
“有客在此,成何体统!”李德全训斥,见女儿撅嘴跺脚,又缓了语气又说:“先回房去。”
李菲菲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李德全又语气柔和了些:“来了自会叫她过去。”
李菲菲点头,临走又踩李耀祖的痛处:“我不看着,真怕你的夫人又飞了。”
李耀祖拿她没办法,“那我可得谢谢你的好了!”
李菲菲又一走,李耀祖就自顾自的说:“怎么祝鹃儿还不来?”
舒湛川讶,说是家宴但又不是真家宴,这未过门的偏妻还要露面,李家未免太不把人当回事。
李德全有些怒意,但是并不显现,他瞥向李达,李达连忙差人:“你这就去瞧瞧。”
李德全才笑着将手一扬说:“开宴!”
在侧地台上有几名乐师抱着乐器坐在屏风后,想来是从班子里请来的,还有五六名舞姬在台侧整好以暇,家主一声令下,乐师拨动丝弦,琴声如流水倾泻而出,红袖如彩云飘扬。
间隙笑容和蔼:“贤侄今夜必须尽兴,我这园子里有的是住处,明日在府中婚宴,也省得你来回跑动。”
舒湛川故作为难:“我原想着过饭赶回去封箱,若误了后日出发的时辰怕是不妥”
李耀祖搭话:“怕什么?燕镖主经手又不是头一遭!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舒湛川不语,却听李德全缓缓道:“贤侄这般推拒,莫非有什么放不下的?”
舒湛川听出来他话里有话,“镖局每项任务,晚辈都放不下。”
李德全眯眼打量他片刻,忽转话锋:“听闻贤侄武艺高强,回镖局前在何处学艺?”
“老师在哪我便跟去哪。”
“哦?京城?青州?还是?”
“都待过。”舒湛川厌烦他刨根问底,他话音未落舒湛川已举杯敬酒:“晚辈敬伯父一杯。”
舒湛川敬酒他喝了一两杯,他便不再喝,。兴许是年纪大了,两杯下肚,略显疲态,也不用愿问了。他命人将席案移至庭院,闭目养神。
琴声悦耳,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宴席之上,推杯换盏,很快李耀祖几人喝得脸红脖子粗,因为都是好酒之人,也不需要人代喝,还轮番来劝酒舒湛川。
舒湛湛川瞧出来端倪:这是应该是要灌醉他。
不论对方目的如何,这都刚好正中他的下怀,他们三人正需要一个借口以久待在这个园子中、最好能自由走动。
他旧一下肚便暗运内力,背后隐现水汽,面上泛起醉红,假意推拒几番后,将酒盏推给白良。
白良接杯时指尖微颤,酒液入喉即被真气逼出,袍袖后襟渐渐洇湿。连挡数杯后,他佯装醉态踉跄告饶:“公子,我真喝不得了!”说完竟然当中要吐,李耀祖见不得如此扫兴的,大喊着:“来个人带他去吐干净再来!”
立即有小厮上前搀扶,庞起元没有喝,也忙说:“人有三急,我也去。”二人扶着白良从席上便离开了。
前脚才走,后有个小厮上前来禀报:“二夫人到了。”
那‘祝鹃儿’终于姗姗来迟,由两个人扶着,她步履虚浮,嫣红配柳绿的裙儿,露出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边走还边捂着嘴咳嗽两声。
一入场,她低着头,由面巾遮了半张脸。
几人闻言望过去,按理没进门不能称之为夫人,但看李德全没有反应,几人只好见怪不怪。
只有李耀祖气不打一处来,踉踉跄跄站起来,浑身酒气,去扯‘祝鹃儿’:“好大的架子!让众人等候不说,见了爹也不请安!”
严漱玉低着头瞥见坐着的清一色眼尾炸花的中年人,个把还鬓角染霜,心下暗骂:我怎知哪个是你爹!
李耀祖要扑过来,她急退数步避开。对方扑了个空,难以置信地瞪眼。
严漱玉更是不可置信的回看,不知这李大公子醉得欲行何事,当即摆出防备姿态。
李耀祖还要扑她,张开双臂又要抱来,哪知她从手臂一下一个浅蹲躲了过去,他登时暴躁如雷:“你这个臭女人,躲你男人做什么?”
此言一出引得家里的男亲戚们哄堂大笑,有个叔叔道:“耀祖莫急,人还没过门呢!”
语毕,又引来一阵大笑。
笑声令李德全缓缓睁眼,他见了‘祝鹃儿’,面上不喜这没规没矩的,但面上仍是笑得温和,问她:“什么时候从别苑出发的?”
严漱玉哪里好说,她用面巾遮面省去了化妆梳洗的步骤,几个丫鬟替她梳头换好了衣服,她把人屏退,本来翻墙要跑却被彭三妹逮个正着,彭三妹哭闹着拦下,把人吸引过来了,只得来此应付。
“该出发时便动身了。”严漱玉说了一句废话,嗓子呕哑,不堪入耳。
李耀祖皱眉:“你这声音怎么如此难听?”
严漱玉:“……”
李耀祖见她爱搭不理,暴跳起来。
这丫头是烈马一匹,早早他就领教过了,可是再烈又如何?套上鞍辔还是得老老实实!他斥道:“派去的婆子没教你怎么回话?”
丝竹未停,外人在看。
李德全觉得儿子这做派实在不成熟,却也无奈:“罢了罢了,今夜叫你来本是要你陪菲菲说说话。她在兰斋等了你许久,你且过去罢。
席面也会送两份到兰斋。你们妯娌好生相处。若天色晚了便歇在府里,横竖明晚才过门。”
严漱玉心惊。
这园子九曲回环,若被安置在僻静院落,只怕更难脱身,当下又不好反驳,只得试探:“不知兰斋在何处?”
李德全指了一个方向,说:“跟着丫鬟便是。”李德全抬手示意,立即有两名婢女上前引路。
严漱玉垂首应声,转身时忽觉有目光在看她。
她低头视线乱扫了一圈,恰撞进最里席那位麦肤少年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舒湛川怎么在这?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一撞,舒湛川也一怔。
这双眼睛他再熟悉不过,旧书楼地下室她目不能视,他肆无忌惮将那眼睛的形状和颜色看了好几遍,几乎记在刻脑海里。
她不是在望江楼么?怎的在这?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李耀祖醉眼朦胧间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要嫁的夫就站在旁边,她竟真敢当众与舒湛川对视,这不是有猫腻是什么?
转头见父亲合眼假寐似未察觉,更是怒从心起,猛地拍案:“还杵着作甚!还不快去!”
[撒花][空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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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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