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傅云奕仰头看着天,手中捏着傅云深刚传过来的纸条:
人被萧又野抢先一步。
鬼使神差的,他又戴上面具,易容成随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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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狩帝坐在上首,今日因为持续下雨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常服,自然也没有带冕旒。
饶是如此,跪在地上的方梦怡也瑟瑟发抖。
傅云深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慌乱,双腿折叠蹲在地上,温声宽慰:“这位女娘,圣上素来仁德,不会随意处置人。”
“你只需将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就是。”
方梦怡脸上写满恐惧,嗓子发着颤:“民女真的不知道王石头会牵扯进刺杀案,吾只是普通女娘,一家都是本分商贾。”
“吾同王石头只是订婚,还未成婚。”
傅云深安抚她:“没有要牵累你的意思,只是让你说出实情。”
“怀化将军还真是会做人,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
萧又野垂下眼帘淡淡扫了一眼傅云深。
傅云深并不恼怒,十分有涵养,还是那副温润君子摸样,“清者自清。”
萧又野不再耽搁:“方梦怡,圣上面前不得撒谎,吾问一句,你答一句。”
“若是有一字谎言,小心你头上的脑袋。”
方梦怡瑟瑟:“民女知道了。”
萧又野:“王石头同你定亲,可是给了二十两的聘礼?”
“是的,”方梦怡回道:“王石头是孤儿,起先也只是个小什长,家底淡薄,阿耶看不上他,觉得他不能让民女过上好日子。”
“阿耶就提出要二十两聘礼,一座两进的院子,让他知难而退。”
萧又野:“这些他都办到了?”
“院子他买了,”方梦怡道:“棉花巷,是两进的,二十两聘礼也给了,前些日子还升了佰长,虽然不大,但也是个正经官位在身了,阿耶见他有了前程,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萧又野:“他一个孤儿,就算是升了佰长,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五十两银子。”
“他有没有和你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他说过,是赏银,在一次演习里,他的表现特别好,大将军注意到了他,说是很欣赏他,给他的赏银。”
萧又野:“这位将军是谁?”
“王石头说是千牛将军,是骠骑将军家的郎君。”
傅云深追问道:“女娘不在朝中,怎对朝廷官爵名讳如此清晰,朝中将军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上千,光是虞部,能撑的上将军的便有三十人。这些都是王石头的上司。”
“女娘不仅能准确说出千牛将军,还能说出他是傅家的。”
“女娘是对军营的一切很了解?或者思考一下再说,万一是记错了。”
“不会记错的,”王梦怡深陷在恐惧里慌忙辩解道:“王石头嘴巴闷,从来不和吾说军中的事情。”
“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个千牛将军是他唯一提过的人,又怎会记错。”
“至于知道他是傅家的郎君,护国柱骠骑将军守护大唐国门,傅家军是百姓的庇护伞,是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民女也敬仰傅家军,王石头当时提了一句,千牛将军是傅家的郎君,吾就记得了。”
傅云深:“那你可见过千牛将军?去过军中?”
“没有,只是听王石头提过这一嘴,军队不允许女娘进,民女又怎敢造次。”
萧又野偏头问大理寺卿:“敢问大理寺审问的结果?”
大理寺卿双手呈上卷宗:“圣上,这民女的说法,同她阿耶的说辞一致,这是大理寺那边审她阿耶的陈词。”
赵前接过卷宗,递给天狩帝查看。
萧又野又问:“怀化将军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傅云深道,“圣上,听听千牛将军的解释吧。”
天狩帝没有异议。
傅云庭被大理寺倾亲自提审出来。
“吾是看王石头娶亲困难,才借给他银子,他若是立军功,自有朝廷循例赏赐,吾怎会赏赐给他?”
萧又野深黑的眼眸里染着恶毒的冷意,“不知道千牛将军是太富有还是生性大方,手下随便一个小佰长想娶亲,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纹银。”
傅云庭:“第一这是借,借的意思是以后会还。吾速来对手下大方,军中受吾恩惠的不只是王石头一人。”
“第二,吾之所以会借给他五十两,是因为他岳丈开的条件就是这么多,吾只是不忍心看他娶不上妻。”
萧又野:“千牛将军这样一辩解,好像句句都有道理。”
“吾只能赞叹千牛将军大方,佰长月份不过二两,同千牛将军非亲非故,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竟丝毫不考虑对方还款的能力。”
“方梦怡明确说了,王石头说是你赏的,并不是借。”
“这可为难了,到底是谁在撒谎?”
傅云深四两拨千斤:“朝廷的风气如今到这个地步了?四散钱财,济贫扶弱本是公义之举,怎么成了质问的罪证?”
傅云庭接过话头道:“臣分析,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王石头为了面子撒谎。”
“第二,他未婚妻撒谎。”
“他未婚妻同吾无仇无怨,吾倾向于是王石头撒谎,或者是为了男子尊严,或者是故意为之,只是他已经死了,现下无从问起。”
“左常事,要不辛苦你去地下问问王石头?”
萧又野:“千牛将军还真是长了一张利嘴。”
“可惜,事情不是你一张嘴就能赖掉的。”
“杀手能通过虞部的检查,轻而易举进入御狩场刺杀太子殿下,放行的佰长恰好是千牛将军破格提拔的,之后又莫名从你这里得了一笔巨款,买宅子娶娘子。”
“千牛将军,你说同你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自己信吗?”
傅云庭很认真的神情:“吾信啊。”
萧又野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人:“除了你自己信,谁信你啊?”
“本公主信!”
李玉翎提着裙摆进来。
裙摆滑过白色的丝绒地毯,她站到萧又野面前。
“千牛将军只是一个四品武将,对太子殿下不利做什么?很明显,这是一个局,一个早早就针对千牛设下的局,王石头就是那个死士。”
“左常事看不出来吗?”
段子似的长发铺在腰际,连鬓发也没梳。
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
萧又野情绪一暗,涌起一股强烈的,撕毁的欲:“公主有何证据说明千牛将军是被冤枉的?”
李玉翎:“没有。”
萧又野瞳色黝黑,如泼了浓墨似的:“原来公主只是偏信。”
傅云深:“左常事,公主是合理猜想判断,臣会查到证据,证明公主的判断。”
萧又野:“吾已经领教过了傅家人的嘴皮子有多利索。”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天狩帝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李玉翎坐过来,“你一个公主就别瞎掺和朝事了。”
天狩帝再次选择相信傅家,让傅云深继续协助刑部查这件案子。
御前的架吵结束,李玉翎亦跟着退出去,准备回去梳妆,越王姗姗来迟。
“宝华。”越王顿住,颔首叫了一声,温润和蔼的兄长。
似是那日的龃龉完全不曾有过。
“越王。”李玉翎生疏的应一声,冷淡抬脚离开。
“王爷。”
“左常事。”
两人相互打了招呼,越王收回视线,两人交错,越王目不斜视,萧又野亦看着前方。
李玉翎走进雨中,小给使立刻靠近,将伞撑在她头顶。
萧又野目光扫一眼那清秀给使,勾唇笑了。
他毫无预兆的大步迈过去,朵了给使的伞,遮在李玉翎头顶。
李玉翎往后一退,“做什么!”
萧又野将伞朝她倾斜,自己的半个肩露在外头:“老虎如何了?”
李玉翎根本没关注过老虎,但想来也没人敢怠慢:“给使照顾着呢。”
“吾去看看。”
李玉翎:“吾自己有给使。”
萧又野目光盯着她,有一种势在必行的执拗:“吾给你撑。”
李玉翎绣鞋靠近一步。
雨丝顺着伞线滴下,白色的水汽弥漫,不大的伞面构出一个安全的静谧世界。
少女在伞下,萧又野隐约闻见她身上的梨花香。
怔怔看着,失了神。
直到雨珠搭在头上,他才清醒。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夺走了他的伞,坏坏的笑:“你就淋成落汤□□。”
萧又野眼中充满野趣。
仆从撑了伞过来。
李玉翎将伞支在肩头,仰头看了一眼天幕,目不斜视的离开。
又是萧又野。
雨丝好像淋在心上,冰冷,酸楚。
隔着雨丝,傅云奕看着两人的身影。
垂在直裰的缝隙上,泛着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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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找到那个石头,那个什么王石头的未婚妻的?”
李玉翎踩着水坑问。
萧又野:“公主想知道?”
“当然。”
“公主,一道去看看老虎吧。”萧又野顿住足问。
李玉翎很反感这种软刀子的威胁。
“你爱说不说,”李玉翎道:“吾对野兽没兴致,也不喜欢血腥。”
“吾喜欢,猛兽很有意思,公主尝试着多接触,您会发现狩猎的乐趣。”
他目光圈着她,带着诱惑似的哄:“您跟吾去看看老虎,吾告诉你。”
李玉翎赏他一个白眼,“你上辈子一定是一只狼。”
“狼是吾最喜欢的动物,”萧又野道:“可惜狼是绝不会向人屈服,不然臣一定会猎一只回来养着。”
“本公主倒是觉得,狼这性子极好。”
李玉翎绕过他朝自己营帐去,萧又野指尖摸索着微雕。
很快了。
萧又野移开目光,去看老虎。
李玉翎仰头看了看天,天边滚着烟青色的云,阴沉沉的,像如今这局面。
不知后面还能爆出来什么。
细细的雨丝蒸腾,到处挂着雨珠,她想起来那些槐花,吩咐穗穗:“雨天也无事,去将槐花拿出来,清洗干净酿酒,美娘最擅长弄这些,派人去将她叫来。”
穗穗依言要去准备,李玉翎又忽的道:
“央央最喜槐花饼,叫她出来,坐着也不耽误她养伤,她那爱玩的性子,坐在屋子里一日不出来要闷坏了。”
另一边,萧又野看着笼子里的老虎,手探过去,已经没了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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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南山朝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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