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养料

与此同时,养心殿中,皇上正在批阅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几次,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皱起的眉头。今日已经有不少臣子反映:南边倭寇心怀不轨,蠢蠢欲动。张侍安为他端递茶水,试探性地问他:“皇上,今晚需要翻牌子吗?”

符恩政摆摆手:“不用,朕乏了。”

“奴才明白了。”张侍安说着便退了下去。

从皇上作为太子算起,他跟在皇上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他家主子可谓是勤勤恳恳的典范,就是性子太冷漠,对后宫的妃子都爱答不理的,若不是因太后和群臣要求皇家必须开枝散叶,他才不愿老去光顾后宫。

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皇帝,实属是万民之幸。

第二日早晨,果不其然,落将军迎面起奏南边倭寇宣战,要求亲自迎战。

符恩政看着跪着于下位的落烈,虚了虚眼,没有说话。

意料之中,左相晏于和抱拳:“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

“臣认为,落将军虽屡立军功,英勇善战,但毕竟年事已高,可以择一皇子带领军队,一来既可以锻炼皇子的能力,二来将军作辅仍可稳固军心。”

符恩政高居上位,眼神在他们之间扫了扫,又投向右相温崇敬:“温相,你认为呢?”

温崇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姓晏的老东西在想什么,于是躬身作揖:“臣认为,可以让四皇子前往边疆,带领军队。四皇子武艺超群,有勇有谋,在众皇子之中再合适不过。”

谁不知道晏于和是太子党的,这老东西一心扶持太子,不止愿做两朝重臣,他是想当三朝重臣。

落烈,晏于和,温崇敬三人都是年少成名,入朝很早,是先帝钦点为符恩政辅佐,在朝中名高望重。符恩政登基时尚且年轻,有这三人在确实轻松不少。他认可他们的能力,但时间长了,三人在朝中的地位逐渐根深蒂固,像长了几十年的大树,难以连根拔起。符恩政索性任他们斗,相互制衡,既利于朝政,又不用担心有人一家独大,权势比天。

晏于和睨了温崇敬一眼,张嘴还欲继续发话,就听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如此,甚好。”

随着张侍安尖着嗓子的一句“退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很快,四皇子符祁杭和镇国将军落烈领命带领军队前往边疆,镇压倭寇。

符宵从四皇哥的送行宴脱身回到房中时,已经是子时了。刚关上门,床纱就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触动,带着流苏摇曳。紧接着,一道看不清模样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符宵没有抬脚去点蜡烛,而是转身坐在梨木凳上,慢慢将白色眼纱摘下置于桌上。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在他白皙得像生了病的脸庞上。随着月光在房中弥漫,他原本银灰色的双眼逐渐变为剔透的水蓝色,一双眸子泛着淡淡的幽光。

“有事,轻泽?”

跪着的人回道:“大人,今夜有人投养料。”

养料,是指有人在浮烟馆后的石狮子口中向银鬼递追杀令请求,这种方式,只有京城中有权有势的人知晓。

不过这京城中,从不缺有权有势的人。

轻泽递出怀中揣着的密信:“有人出钱想让我们除掉四皇子。”

符宵接过密信,打开查看,眼睛扫过几行便皱起了好看的眉,看上去全然不像是瞎了的样子。

四皇哥才刚出发,有些人……当真这么心急吗?

符宵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信纸,交还给轻泽:“轻泽,你认为这件事情是太子的手笔的可能性有多大?”

轻泽立马回答:“属下不敢妄断。”

符宵用手指轻叩桌面,在安静的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淡淡开口道:“把这个情报卖给锦洛。”

“是。”

锦洛是指锦洛拍卖场,是京城最有名誉的拍卖场,既拍卖货真价实的奇珍异宝,又拍卖真实可靠的情报。锦洛拍卖场藏于锦洛阁中,只有参与拍卖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知晓内情,外人瞧着锦洛阁就仅是一个繁华的饭店。

锦洛拍卖场的情报种类丰富,而且一经贩卖,绝不退还,卖家和买家信息绝对保密。经营锦洛拍卖场的是京城情报金主,这也是个神秘的主儿,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有时会坐场拍卖会,但始终戴着一副金光面具,棕黑的眸子中尽是庄严的气息,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没有人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珍宝和情报,但单从商品的数量和质量上,就知道这个人的手段不简单。

符宵揉搓着手中柔软的白纱:“轻泽。”

“属下在。”轻泽的声音清朗,与在浮烟馆时的细腔不同,很明显能听得出来是个男人。

“我三哥,最近是不是都在你那儿?”

“……是。”

符宵并没有继续过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轻泽没有抬头,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表情,不知道此时的沉默是对是错。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由符宵打破:“行了,你退下吧。”

“属下告辞。”轻泽抱拳行礼后便自行隐于暗处。

在众多皇子中,符宵只与三皇子符祁连交好,其一是养他的母妃凝云贵妃和符祁连的生母温妃是金兰之交,其二是他虽为皇子,但不受宠,因此在宫内倍受冷眼,除了两位娘娘和妹妹,就只有符祁连从不歧视他和景夜。

次日清晨,心思深沉的皇帝又颁下了一件令宫内上下都感到惊讶的诏令,使得温妃一早就带着上好的瓜子,提溜着裙子来到予雾殿里找凝云贵妃。

温妃,原名温虞殇,字时乐,右相之嫡女,乃先帝赐婚于当今圣上,当年与晏相意,落子汐一同嫁入太子府,晏相意为正妃,她和落子汐为侧妃。

温虞殇斜倚在殿中的楠木圆桌上,一边翘着削如白葱的指尖剥瓜子吃一边吐嘈道:“那狗皇帝把国师的次女和太傅的独女赐婚给小二了,呵,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不就是想稳固太子的势力么?”

温妃口中的小二是指二皇子符祁玄,即当今太子,皇后晏相意的儿子。中宫嫡出,自然是尊贵无比,也因此深受皇帝重视。

予雾殿中皆是自己人,所以她说话便全然不顾忌宫中那些死板的破规矩。

落子汐端庄地坐在她的对面,将手中茶杯掩于衣袖后,轻抿一口润唇:“他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温虞殇气乎乎磕下一颗瓜子:“切,要是我大儿子还在,肯定比她儿子更优秀,才不会轮到小二坐这个太子的位置。”

温妃早些年为皇帝生下了宫里的第一个孩子,即大皇子符祁夙,可惜,符祁夙在幼时便因食物中毒严重至夭折了。

这么多年来,温虞殇一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之情,她生下符祁连后,宫中上下更是鲜少提起大皇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就释怀了,只有落子汐知道她只是不在嘴上提及,其实心里一直在乎得紧。

不过,尽力藏起的刺还是不要挑起触碰的好,落子汐咽下一口普洱:“皇家嘛,就是这样。当年你也是京城中有名的美人,怎舍得屈身在这深宫中?”

温虞殇将瓜子壳往渣盘中甩去:“你还说我呢,凝云贵妃在这红墙之中可是出了名的不染尘世,你既不争宠,又不夺权,怎么会愿意嫁于皇上?”

落子汐搁下茶杯,眼中填满茶水泛起的涟漪:“这深宫之中,谁又不是为族人争得一份殊荣?”

温虞殇点头:“不过,也还好宫中有你这号人物在,皇上让你坐贵妃这个位子,不就是为了制衡我跟那燕子吗?”

“燕”与“晏”同音,这里的燕子即指晏相意。晏相意,字玉鸿,左相之嫡女,与温虞殇权势所属相等相对,一直是明里暗里的死对头。

温虞殇觉得燕子穿得一身黑,跟晏相意的心一般黑,所以在落子汐面前就叫她“燕子”。

落子汐当然知道狗皇帝像狐狸一样狡黠的心思,刚想开口,身边的大宫女霜许就上前附身请示道:“娘娘,景世子求见。”

霜许,自苏颜过世后便被落子汐收入自己殿中,待如己友。

至于景世子景夜,这孩子从小与符宵一起长大,如民间传闻那样,两人同病相怜,也亲如手足,她很舒心有人能如此真诚地对待阿宵。

“请他进来。”

“是。”

景夜挪步进殿中,他的步伐不同一般成年男子那样稳健,这是常年落下病根的结果,但并不影响他剑眉星目的面容。

他依次向落子汐和温虞殇行礼请安:“见过凝云贵妃娘娘,温妃娘娘。”

落子汐轻轻颔首:“小景是来找阿宵的吧?他就在房里。”

大抵是因为不祥之说,尽管符宵已然到了年纪,皇上也没提过要给他开府。

“是的娘娘,想着今日晴朗,来找阿宵去御花园走走。”

“嗯,去吧。”

景夜向她们行礼告辞,轻车熟路前往符宵房中。

遥望景夜离去的背影,温虞殇感慨:“小景这孩子也是越长越俊了啊。”她剥出一颗瓜子落入口中,话锋一转:“话说,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贤亲王爷肯收养就算了,你这儿怎么也如此乐意接纳他?”

落子汐垂下眼眸:“因为,小景生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温虞殇来了兴趣,“什么故人?你在入宫之前还有我不知道的老相好?”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温虞殇纵使是个直肠子,也不免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惆怅。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这位不染尘埃的美人如此惦记?

她很好奇,但今天毕竟还有别的事:“罢了罢了,再说该让小连儿等久了。子汐啊,下次再聊,姐姐我出宫去咯。”

落子汐知道今天是大皇子符祁夙的忌日,温虞殇在每年的这天都会向皇帝请令牌出宫,领着符祁连,去寺庙为符祁夙上香。于是落子汐没有做什么挽留,简单几句应了她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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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散皇城
连载中顾曲澜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