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手握母亲的利刃，我一定一剑刺穿他们的肚子，再把肠子扯出来，挂在树上看鸟儿群至。”
艾丝布尔独自一人坐在花房，看着玻璃外的橡树上藏着的一个鸟窝。她听不见鸟窝里是否有嗷嗷待哺的幼鸟，但要是有，它们的母亲似乎迟迟没有归家。
“小姐，”菲蒂将一盘刚出炉的饼干端到了花房，“还不打算去找陛下解释吗？”
艾丝布尔自第二次庭会以来就心情郁结。她的性格别扭固执，格洛丽亚不请她到欧普多宫去，她也不愿意先去找她。
“我不敢去，”艾丝布尔说出了她的真心话，“她好像真的很生气。”
“你们是朋友。即使不能告诉她你的计划，也不能什么解释都没有就就此疏远。”菲蒂劝说道，“我敢说，她能理解你。”
菲蒂就像艾丝布尔的第二个母亲，只有在她面前，艾丝布尔才能展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
艾丝布尔一直低着头，摩挲着桌上的餐布：“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我。”
“我的好小姐，”菲蒂慈爱地抚上她的脸颊，“你不能写封信问问陛下吗？”
“可是她很忙。我已经瞒着她做了很多事，我不想再和她吵架了。”艾丝布尔说道。
艾丝布尔的朋友很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她这样的脾气。当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两个朋友，又不能对她们完全敞开心扉时，就会开始患得患失。
小时候她与格洛丽亚不是没有过争吵，每次也都是吵得脸红脖子粗，但她总觉得这次与从前不太一样，似乎从艾丝布尔称呼格洛丽亚为“陛下”起，一起都变得不同了。
但正当她在纠结要不要给格洛丽亚写信时，门房侍从给她带来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
这几天我的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晚餐也完全吃不下。
欧普多宫的厨师们最近做了新菜，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喜好。
今日晚上，请来帮我尝尝。
——格洛丽亚
艾丝布尔惊讶地站了起来，甚至捏着信绕着花房走了一圈。
“她让我去找她，是什么使她原谅了我？”她惊喜又困惑地说道。
“那就请小姐自己去问问陛下吧，”菲蒂拉住动个不停的艾丝布尔，“快去换身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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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丝布尔曾经在欧普多宫的小餐厅里用过一次餐，当时的厨师还在炫耀自己烹饪鳄鱼肉的手艺。
那里布置得异常温馨。红墙上挂满了常青藤，到处都摆满了动物小木雕，格洛丽亚还吩咐人在这里放了许多瓜果，像极了费尔默在梅塔默弗租住的那间小屋子。小时候，艾丝布尔与格洛丽亚不是在修道院，就是在那间小屋里偷偷读书和练剑。
艾丝布尔做足了心理准备，拍了拍裤子上被自己捏起的褶皱，在侍者传召后，走进了小餐厅。
但除了格洛丽亚，她还在这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菲利大人？菲利小姐？”艾丝布尔疑惑地说道。
二人显然对她的到来也赶到十分意外。夏洛蒂更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解地看着她。
“晚上好，艾丝。”格洛丽亚说道，“你来了。”
听到格洛丽亚的声音，艾丝布尔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给格洛丽亚行礼。
“陛下安好，愿弗米亚神保佑您。”艾丝布尔恭敬地说道。
“快坐下吧。”格洛丽亚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艾丝布尔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没有在生自己的气，只能皱着眉，艰难地入座。
这顿饭让除了格洛丽亚以外的人都觉得坐立难安。就好像有谁在座位上放了一只刺猬，你不愿伤害它，又拼命想躲开它身上的尖刺，但它与你却并非心意相通，只会害怕地来回跑动。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一阵没意义的寒暄与进食过后，格洛丽亚终于举起手中的酒杯，说明了聚餐的用意，“你们好像对彼此的到来都深感意外，我直白地说，这就是我精心安排的。”
“不知陛下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和莱文小姐共同完成的？”杜普雷斯一向敏锐，他在艾丝布尔进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只是在等格洛丽亚明说。
“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格洛丽亚说道，“庭会改革这件事在伊格雷治办得不错，这要感谢菲利大人的努力。但我收到消息，地方上对我所下的政令有疑问，推行也十分困难。因此，我需要有人帮我去瞧瞧，看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那陛下是想让我们一起去？”杜普雷斯问道。
然而格洛丽亚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了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艾丝布尔，问道：“艾丝，你愿意替我去一趟吗？”
艾丝布尔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来，她并没有听到格洛丽亚的问话。
“艾丝？”格洛丽亚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是，”艾丝布尔瞬间回了神，装模作样地切起面前的肉排，“我愿意去。”
“那就好，”格洛丽亚满意地笑了笑，“那就辛苦你和夏洛蒂了。”
“什么？”
就在杜普雷斯和夏洛蒂同时发出质疑时，整个小餐厅的空气被一道刺耳的“呲啦”声划破，那是金属餐刀重重划过瓷盘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闭着眼往后一缩，牙齿一阵酥麻。
除了艾丝布尔，因为那声音就是她制造出来的。
“请问陛下，”由于刚才的不适感，杜普雷斯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选她们二人？如果要推行政令，枢密院里还有好几个优秀的枢密使，都能为陛下效力。”
“她们二人配合默契，上次火灾一事就能看出，”格洛丽亚答道，“再说，那群枢密使里还有好几个是先王的人，我信不过他们。”
“可是……”
“没什么可是，”格洛丽亚打断了杜普雷斯的话，“此事我已经决定。你们要是吃好了，就早点回家准备吧。”
“是。”杜普雷斯见格洛丽亚心意已决，即使他万般不愿，只能无奈应下。
“艾丝，”此时，格洛丽亚对一脸愤懑，正起身要走的艾丝布尔说道，“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艾丝布尔不清楚格洛丽亚还有什么需要说的。这是格洛丽亚第一次没有和她商量就做出决定，艾丝布尔自然十分不快。
“你前几天在庭会上惹我生气还拒不道歉，现在又摆脸色给我看。在你心中，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菲利一家的身影从小餐厅消失后，格洛丽亚问道。
艾丝布尔略感惊讶，一时说不出话。因为格洛丽亚说的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国王”。
格洛丽亚见艾丝布尔这副表情，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你敢说不是，我立马砍了你的头。”
“不……我是说，你当然是我的朋友。”艾丝布尔有些着急，甚至不自觉地用手比划起来，“只是我不敢说。这话听起来僭越，而且我还给你惹了麻烦。”
“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说你没长嘴吧，你偏偏不饶人，但若说你长了嘴，出了事又什么都不肯说。”格洛丽亚骂道。
格洛丽亚比艾丝布尔大四岁，虽然她们都对外宣称彼此是朋友，但格洛丽亚更像艾丝布尔的一个姐姐。
“我知道，对不起。”艾丝布尔偏过头，道歉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小。
她从小就不擅长表达情绪，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会哭会笑已经是她作为一个活人的极限了。真心实意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说“我要杀了你”的场合倒是十分密集。
格洛丽亚看着她叹了好几口气，最后也只能万般无奈地说道：“我不想说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派你去？”
“因为我能比别人做得更好？”即使在刚才的谈话中还处于下风，艾丝布尔说出这句话时竟还是自信满满。
“这我不否认，”格洛丽亚说道，“但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艾丝布尔疑惑道。
“阿瓦卢主教带着好几个枢机主教对你那日在庭会上的行为提出了抗议。” 格洛丽亚说道，“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所以你得离开伊格雷治一段时间。”
“什么？”艾丝布尔不满地说道，“他们倒先告起我的状了？”
“艾丝，”格洛丽亚咽下一口酒，平静地说道，“阿西诺死了。”
听到这话，艾丝布尔沉默了。
她原本以为教会法庭把阿西诺带走，是为了扰乱审判，包庇他的罪责。但他们突如其来的“大义灭亲”，却让艾丝布尔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们是一群真正的恶魔。
“是教会法庭的判决吗？”艾丝布尔问道。
“不是，”格洛丽亚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在庭会上这一闹，他们也顶不住被质疑的压力。教会法庭说：经过教会的劝解，阿西诺在审判之前写下了忏悔书，坦白自己的罪孽，并希望以自己的死亡来给在火灾中的人们赔罪。”
“放屁！”艾丝布尔压着气骂道，“就算是一个罪犯，也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教会的人喝了人家的血，还要给自己塑造一个最为光辉的形象。”
“所以我才让你离开，我是越来越不放心他们了。”格洛丽亚说道，“你在外面，还能帮我收集一些他们的罪证。可要是你一直待在伊格雷治，不仅对他们束手无策，甚至你的生命都将受到威胁。”
“我明白了。那么你让夏洛蒂跟我一起去，也是为了安抚教会，对吧？”艾丝布尔说道。
“没错，”格洛丽亚用手指点了下桌子，“杜普雷斯现在是我们与教会之间的桥梁，他们对他没有那么戒备。就让他们以为夏洛蒂是在你身边监视你的，杜普雷斯那个老狐狸也一定会让他的好女儿给他传递消息的。”
“你不怕他真的把消息给教会吗？”艾丝布尔问道。
“怕，”格洛丽亚答道，“杜普雷斯有过当叛徒的前科。但我只能赌一赌。他对我显然不够忠诚，但好在他十分珍惜自己的家人和家族利益。让夏洛蒂跟着你，也算给他提个醒。他足够聪明，知道该怎么选择。”
格洛丽亚确实不一样了。
艾丝布尔看着她运筹帷幄的模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方面，她欣喜于格洛丽亚的王者之气，另一方面，她对格洛丽亚给她的这十分的信任感到愧疚，因为她终究要利用这些，来给自己的母亲报仇。
“我知道了，”艾丝布尔点点头，“我会做好的。”
“好，”听到这话，格洛丽亚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已经很晚了，你还要回家睡吗？”
“陛下是在邀请我共枕而眠吗？”艾丝布尔笑着说道。
“那可不行，我怕你偷我的碗。”格洛丽亚撅起嘴说道。
“什么？”艾丝布尔不依地嚷道，“那个全是马屁-股的碗？我可不喜欢！”
“你真的不喜欢？”格洛丽亚显然已经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
“……不喜欢！我要睡觉了！”艾丝布尔被戳破心思时脸总是红扑扑的，“晚安，尊贵的国王陛下！”
艾丝布尔就在格洛丽亚一连串的笑声中跑了出去。
“晚安，艾丝。”在艾丝布尔离开后，格洛丽亚才喃喃道。
一瞬间，二人都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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