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隆隆的驶过，微微昏黄的天空映入安凝的眼底。几滴雨水微微模糊了车窗，安凝才回归神来。他正沿着铁轨一路北上，窗外的绿色渐渐少了起来，这几站都是小城，车上的人渐渐少了。
他从行李架上拿出了半份发凉的盒饭吃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过去他最喜欢的花是蒲公英，蒲公英的种子可以乘着风飞翔，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
“下一站，缤城。请到站的旅客……”广播甜美的播音腔的响起，安凝有些浑噩的起身，久坐让他的四肢有些无力，想着自己身上仅剩的200元，他收拾了一下行李。
莫约十分钟后，安凝提着一个行李箱来到了月台，周围是一片荒凉的平地，远远可见青黑的碎石和废弃建材堆在不远处的铁轨旁。
如此轻率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独和一种莫名其妙恐惧从他的心底咯咯作响，呼吸着略微有些闷热的空气，有些陌生的乡音，让人愈发的局促起来。
安凝从火车站重新接了一杯温水，来到站外的长椅上静静凝视着天边的斜阳，它躲在云层后，仿佛快要燃尽。
四周空旷，有一个还没有开张的便利店，玻璃推拉门的把手上象征性的挂了一把锁，里面白色的货架上空空如也。恹恹的光芒笼罩着车站前布满尘土的广场。一个耳朵上别了一只烟的司机正在满脸笑容的拉客。
天阴沉沉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地方落脚，安凝点开地图搜索着缤城的城市布局。
那个司机转过头来看到一副外乡人模样的安凝，脸上的8笑容更甚，他大步走来，停在安凝身前，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嘿嘿笑了两声，“小兄弟，坐车嘛？50块钱到市里，送到你家门口”。
安凝没有摇头，在地图里找到了一处离市中心繁华区域并不远的街道。
20，送我到张家市场。”
司机闻言，脸上的笑容顿了顿，“20块才刚够油钱，小兄弟不太厚道啊。”
“25，高了别谈。”安凝提起行李箱做势要走，司机翻了个白眼，伸出了三根手指，“30。”
“成交”。安凝把行李放在了后备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黑色的轿车平稳启动，司机打开了车载音乐，显然并不想与安凝多说，安凝却暗自窃喜。
安凝把车窗留下了一条缝隙，略微有些湿润的风抚摸着他疲惫的脸庞，看不出轮廓的云朵悄悄的舒展着，他把耳机带上，婉转的旋律和略带沧桑的女声传来。
“In a rainstorm——
Suckin' down a dart on the back porch”
他随着旋律轻哼着，窗外的建筑渐渐繁华了起来，越过一个熙攘拥堵的路口后，在一个没有名字的筒子楼前下了车。
天色渐晚，各家店铺的霓虹灯逐渐亮了起来，约有两三层高的小楼门前挂着诸如超市，理发店等等字样，马路两旁的行人并不算多，不过呼啸而过的车流还是带来了几分生机。
安凝把手指伸出袖子，抚摸着车流奔涌卷起的风，风中传来了整个城市的声音，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氤氲。
他把纸壳踢到垃圾桶旁边，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干涩的吱呀声，自己身上的钱只够住两三天天宾馆，更何况还要负担每天的三餐……
看着不远处网咖的的字样，安凝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后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撇了一眼他的行李箱，又转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安凝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等核验通过之后，他把行李箱放在了吧台旁，“办个会员，充50的。”
网管的脸色变好了一些，往他的账户里打了100块钱网费，安凝便独自走上二楼的包厢。
二楼比较便宜一些，是5块钱一个小时，网吧会把一些老性能不太好的老旧机器放在这里。他走到最里面的包厢。把手机充好电后，靠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意识变得有些昏沉
网吧的空气很是浑浊，有烟味和别人的汗臭味，十分闷热。墙上吱呀作响的制冷机，拼命吹着一点冷风，安凝索性把窗户打开，他点燃了一支烟，企图用尼古丁压下腹内的饥饿。疲惫和迷茫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他把烟灰和烟头丢在某人喝完的饮料瓶中，用行李箱中取出的一件外套裹在自己身上，重新戴上了耳机，安凝终于闭上了眼睛。
归途又在哪里呢？看不到终点，又看不到回去的路。
从体面的生活下去，到生活下去，再到冠冕堂皇的生活下去，好像推开楼道门灌入的冷风，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终于让不知饥寒的人感受到了痛苦。
他要逼迫自己不能抱怨，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就无法休止了。就算呼吁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他目睹别人沐浴阳光时更加心生嫉妒。
所以安凝只能逃避，拒绝面对，逃避逃避本身，直到路走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的歌忽然切到了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Gotta leave you all behind and face the truth”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短促，逐渐变成了在唇间翻滚的呜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里有某种炽热的东西在跳，把眼前出现的回忆烫了个洞。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吗……对吧……？”他急促的低喃着什么，从随身的药盒里拿出了四分之一片安定，含在嘴里吞下。
想象着淡粉色的药片从胃里融化，流向四肢百骸，安凝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凌晨3点钟。
夜还很长，他自己的生活还没有头绪，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去楼下吧台要了一桶粉面蛋菜，咬着叉子打开了招聘软件，看看能找到哪些工作。
“文员……？”他的鼠标扫过了可以远程办公的标签。
安凝吃了一口面，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镜，这些稳定的工作一般都对学历做了限制，内心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挫败感，随后又被接踵而来的希望掐灭。
“兼职……小说写作？”安凝打开了了页面，输入对话框的文字犹豫半晌后又删除，现在委实不是一个打扰对方的时候，万一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怎么办呢。
这个可以留意一下，看来工作还是得要去店面找……商业街不远，去今天可以看一下。
安凝把电脑关掉，站起活动了一下蜷缩在椅子上酸软的身体，拿出下意识的打开□□，列表空荡荡的，他在离开之前已经把和之前有关系的熟人全都删掉了，或许是卑微的自尊心在作祟么？
现在只能等待天亮了。他把吃完的垃圾又收拾到了垃圾桶里，半夜的网吧还有很多人，不过没有下午那么热闹。
他刷了一会手机，感觉的困倦袭来后，又重新蜷缩回了椅子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钟，安凝望着天花板呆呆出了神，从行李箱里拿出洗漱用品，就近找了一个公厕。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在安凝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陌生感。来往的车辆并不算多，行在狭窄的马路上只觉得拥挤。
他走进了其中一间，反锁上门后，掬起一把凉水，从打湿的刘海前看向镜子里的人。
“其实感觉还不算坏，不是吗？”安凝试着说服自己，咧开嘴角让自己笑了笑。
他把一次性洗漱用品扔到了垃圾桶里，打开门锁走出去，公厕的旁边是一座公园，有几座褪色的塑料滑梯，蹒跚的老人行在鹅卵石上，三五成群慢悠悠的聊着天。
他打开导航，搜索最近的商业街。购物中心离这里有两个路口，安凝想了想还是自己走过去，省下共享单车的两块钱。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街上的行人也变得多了起来，今天好像是周六，远远的就能听到街角一家糕点铺音响播放的打折优惠。路过一处公交站牌，挥了挥手摆脱地推“下载APP发口罩”的邀请，他沿着购物超市转了一圈，依旧还是的一无所获。
他脚步虚浮的走着，心里却没有过多的沮丧，安定的药效让他的内心泛不起波澜，同样也浑身没有力气，抽干了他的生命力。
最后还是没有省下来。安凝瞥了瞥嘴，把蓝色的单车从杂乱堆放着其他车辆的停靠点里扯了出来，他看着导航向另一边走去。
风把他的刘海吹成了中分，他甩了甩头，以期凌乱的头发稍微规整一些。缤城没有什么太高的建筑——除了居住的小区。
沿街有已经关门大吉的信贷中心，一个半死不活的牙医诊所，一家招牌气派的印务店，还有一家名字叫做“有间书店”的书店。安凝歪头扫视着周边，脚下的踏板越蹬越用力，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半个小时过去，内心已经有些焦虑的安凝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把车停在路边，继续沿着街道寻找。
皇天不负有心人，路过一家仍闪着霓虹灯牌的小院，紧闭着的大门上一张白纸吸引了安凝注意力。
“诚招小时工，勤杂工，工资面议”。下面则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抬头看向招牌，鹏悦东北特色烧烤。
安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号码，电话顿了一会接通了，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和安凝说着工作事宜。
“……一个小时10块，你要是想日结的话只能上夜班，从晚上6点到早上五点，觉得没问题的话明天下午四点钟到这来和我说一下，就是干后厨的那些杂活，明白吗？”
安凝应下，脸上的表情逐渐有了生气，到了小院旁边的奶茶店要了一杯11元的奶茶。从店里走出来时不觉的心疼，等到丝丝凉意混着薄荷和绿茶的香气在舌尖翻涌时，他才后知后觉的肉疼起来。
不管怎么样，生计的问题暂时是有着落了，不是么。安凝给自己鼓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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