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完书后,又坐在楼梯下看了会儿书,安凝从书店里离去,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从暗无天日的文字里走了出来,恍然发觉已经入夏。
他的画笔已经被折断了,只能用一页页书籍搭建起囚禁希望的牢房,聊以慰藉。他找不到意义,或者不明白意义究竟为何物,旁人所经历或享受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诸如和睦,健全的家庭,诸如爱与年少无知的漫长时光。
所以他会迷茫,所以他会恐惧。之前短暂的人生好像在阴云遍布黑夜中摸索着行走,抬头并不能看见月亮,没有人教给他要怎样去爱,怎样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方向。
那个精瘦的老板今晚并没有让他去帮忙,于是安凝打算好好的去看一看这个城市,他惯会偷懒,美其名曰宣泄自己的精神压力。
工作了几天后现在安凝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可以去找一个真正能落脚的地方,刚才因为尴尬并没有承认他住在一个脏乱的网吧里,不过确实可以去那个老板提到的地方看一看。
于是他左转来到了那一个并没有名字的筒子楼,从门口不起眼的一处仰头打量着。
那栋掉漆的灰白色筒子楼侧面有一个生锈的铁楼梯,“z”形盘旋着通向七楼。一扇扇各色的门拥挤在每一层同样生锈,甚至脱落的绿色栏杆上。
安凝看着门口告示栏里出租的电话,默默的输入到通讯录里保存起来,身后传来电动车尖锐的喇叭声,他侧身贴上过告示牌让行,浅色的衣袖上却沾染了污渍。
安凝皱眉,用指尖搓了搓,那团锈色的污渍反而晕染开来,见此安凝无奈的撇了撇嘴,把那一处的衣袖翻转过来,攥在手心里,向一家面馆走去。
面馆的大门敞开,里面的风扇拼命的转动着,上下摇晃的影子落在刚拖过的瓷砖上,惊起苍蝇嗡嗡的飞到另一个地方,真是名副其实的苍蝇馆子。里面不比外面凉爽,最起码有风从头顶吹下,安凝踏上台阶走了进去,朝老板招呼一声,要了一碗牛筋面。
招牌上说是“安徽正宗”,其实只有这座小城才有售卖的地方,也算是和并不出名的芝麻酥糖并列的特产。
他把兼职要求写的文稿发过去。之前他找到了一份代笔小说的兼职,千字十元买断,每月月底能多给他带来600元的额外收入。
一碗八元的牛筋面很快端了上来,面汤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和一团细碎的酸菜,几片蔫蔫的菜叶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几颗可怜的肉块,虽然尝起来像牛肉,安凝知道其实那是其实是鸡胸脯肉。
他把耳机摘下来,小口小口的吃着,虽然看起来十分糟糕,但是味道却也一言难尽。不过对安凝来说,能够填饱肚子就好了。
没过一会吃完,他拿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在滴的一声微信收款语音后,才离开店门,老板在躺椅上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任由吃完的饭碗摆在桌子上。
轻微的饱胀感带来了丝丝困意,安凝已经忙碌了一晚上。像前几天一样,他在站牌下等来了一辆公交车。
扫码上车后,安凝又把耳机带上,坐在最靠后的一排,盯着窗外缓缓变化的景色出神。缤城没什么人坐公交,车上的乘客只有一些沉默的老年人,带着电流声的广播播报着下一站的名称,沉闷的空气和不时的颠簸让人昏沉。
“下一……滋……王兰家卫生中心,请到……滋……站的乘客……”
安凝的意识在耳机中传来的音乐声中缓缓向上飘,四周的一切融化在一团深沉的黑暗中,渐渐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 。
眼前出现一些朦胧的景象,他知道那些事已经在他的梦里重演了无数遍,可还是不想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那是一年的除夕夜,继父那张在那时看来尚且温和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同他在楼底下把摔炮摔在地上,透过噼啪的火光默默诉说着对新一年的景愿。
“孩子,新年快乐。”那个男人对自己展颜一笑,额上的皱纹歪歪扭扭的堆在一起,他从来没有以孩子称呼过自己,最温和的不过是一声凝凝。
别人家的烟花在夜空五颜六色的绽放,他仰头看见天幕站出一朵朵明亮的光芒,安凝高兴的挥舞着手。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他选择了睁开眼睛。
又是剧烈的喘息,过去仿佛变成了勒在安凝脖子上的一条绳子。心脏快的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动出来,想要去拿药的手剧烈颤抖着,盒子上的盖子怎么也打不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广播传来的到站提示好像是他的救命稻草,踉跄的下车,在一个陌生的站牌前坐下。这时安凝才发觉天色已晚,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等到稍微舒缓了一些后,他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根烟,缓缓的点燃——
白色的气雾凶猛的掠过肺部,尼古丁在他的血液里快乐的奔涌,这时他躁动的心情才微微有些平复。
安凝一边抽着烟,一边一边打开了手机的导航,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下了车。
蒲湖……公园?远处通向湖面的道路两边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与他身边空无一人的站台形成了鲜明的割裂感。他把手机息屏,愣愣的向前走去,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头顶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白炽的光芒,在飞虫的扑闪下不安定的晃动着。远处橘黄色的灯火逐渐变得连贯起来,空气中凝固人们的嘈杂和窸窣的响动,手里的烟头烫到了手指,安凝把它丢在草坪上,向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一副很平常的夜市景,作为缤城乏味,麻木为夜晚数不多的调剂。蚊虫萦绕着嗡嗡作响的人群,他侧身划入,却与周围相隔了一层模糊的界限。
道路的尽头就是湖面,有不少中年大叔正在“水深危险,禁止钓鱼”的牌子后野钓。视线越过小腿高的青石台,漆黑的湖面悠悠的吸吮着微渺的光芒,旁别的斜坡通向一个木制的亭子,是供游客租用船只游览的服务中心。
安凝的肚子被弥漫开来的香气弄得咕咕作响几声,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沿着湖边走去,称得上是荒寂的黑暗又一次笼罩了安凝,湖边的小摊越来越少,他对着不远处熄灭的路灯却步,光线绊住了他,不愿让自身消弥于他眼底的黑暗。
那就回头走吧,去另一边看看。安凝转身折返,湖心有一座模糊的隆起,借着隆起高处闪烁的微光得以查见,那似乎是一座人工湖心岛。
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还在隐隐作痛,看不见的月光啃食着太阳的孤独,把嗡鸣作响着的夏夜和他都烫了一个洞。安凝不讨厌惊恐发作时给他带来的恐惧和痛苦,或者只有这样才能从视而不见的麻木中解脱,只是因为要一个人生活,他必须要保持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常,哪怕是显得稍微正常一些。他十分害怕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但回忆变成了沉闷的锁链捆住了他,所以他只能一直去融入,孤独的融入。
摇摇头把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丢给同样纷杂的夏夜,他打量着周围的摊子和小推车,不觉间走到了路的尽头,一个与喧闹市井格格不入的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摊主是一个留着长发,胡子稀疏的中年人,右边立着的牌子上写着“售卖梦想”,让人觉得浪漫哑然失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残酷。后面是他画的一些素描和水粉画,他同时也打量着安凝,在目光交汇的时候,对他笑了笑。
“看看画?”中年大叔解下了皮筋,把头发披散到耳畔,从怀里掏出一根散烟,点燃吐出白烟。
安凝没有说话,目光在右边的牌子上停留了一会儿,蹲在地上抚摸着画板,二手的画板边角处已经被胶带的痕迹沾染的有些脏污。
“这个也卖,10块钱送你。”大叔深吸了一口,满不在意的朝他挥挥手,“再加10块给你盒便宜的水粉,送你一个画笔和水桶。”
售卖梦想,哈。真是可悲。
要把被自己亲手摔碎的画笔拾起来么?安凝看到任性的自己偷偷买好车票,走上一条没有终点的归途,然后把自己带上的珍视之物,一点一点的丢弃在旅途中。
就当是迟来的追悼吧。于是安凝朝摊主点了点头,扫码付钱后拿起沉重的实木画板向人群罕至的另一边走去,灯火渐渐归于喧闹的人群,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着更深的地方走去,湖心岛旁有一艘随风起伏着的游船,昏黄的灯火从裱糊在窗棱上的纸面上涌出,他把画面深深的烙印在心底,在湖对岸望着远处喧闹的人群,盘腿坐下。
把画板放在腿上,用摊主赠送的纸和胶带搭建起一座禁锢时光中某个不起眼片段的牢房,线条有些生涩的从铅笔下流淌而出,牢牢的刻印住了时光的形状。
把包装着颜料的纸盒拆开,调制出一抹暗淡的黄色,随手把之前没喝几口的矿泉水倒在了红色小桶里,感受着指尖被按压的疼痛,他握住画笔的手却还是稳稳的涂抹着。
远方有脚步声传来,不过低头沉浸于画中安凝并没有察觉到这些。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安凝长舒了一口气,把沾满颜料的画笔扔在桶里,盘腿伸了个懒腰。
“画的蛮不错嘛。”
安凝转头,穿着短裤和黑色夹克林映正蹲在他身后,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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