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等一众流匪逃离秦阳县城已有两日,这群乌合之众两日来过得心惊胆战。他们在县城周围的山林里东躲西藏,因着逃跑那日都只顾着带上抢劫来的金银,哪里想得到要带干粮吃食,这几天是食不果腹,队伍里人心涣散。逃跑的流匪中有些人就想找个安稳地方过平静日子,手上有了金银,再取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
渐渐有人流露出不愿意再跟着王武到处流亡。
王武不是不知道下头人的心思。
这夜,他带着百来人偷偷摸摸绕到庄家村后山背阴处小溪边。
王武在小溪边大石头上坐下,将身前的包裹取下来放在脚下,又将别在腰后的钩斧随意提在手上。
他看向三五成堆坐在石滩上的流匪们,装着不经意地问:“我之前带人来踩过点了,这地方轻易不会有人来,这两日被那几个斥候撵得跟他妈狗似的,刚好,兄弟们可以歇一歇,也商量之后去哪儿,你们说呢?”
其他流匪你看我、我看他的,一时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王武见没人敢开口,他又自顾自接着说道:“倒是怪我,没能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倒连累的家东躲西藏的,这几日也没好好吃上口热乎的!哎,是我对不住兄弟们啊!”
流匪里有几人是当初和王武、周越一起从采石场跑出来的流犯,自来与王武臭味相投,专爱干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几人一听王武这番话,哪里不懂他的意思,马上就替他辩解道:“武哥,你这就是看不起弟兄们了,咱当日为什么不跟那姓周的走?不就是看重你有情义吗!驻军来了你也要带着兄弟们跑,不像那姓周的,哼!那厮自私的很,不说也罢!”
“是了!武哥,你可别说这丧气话!咱哥几个是跟定你了!”
几个人捧着王武吹嘘了几句,人群里渐渐也有脑子简单的跟着附和。
不过还有三、四十个农民出身的流民,原本也只是为了吃口饱饭才去当了匪。经过这几日打打杀杀的日子,又在城门口见着驻军抓人,心下害怕狠了,不想再跟着王武作恶。眼下见着抓人的官兵一时半会儿没跟上来,就想和王武这群杀人成性的拆伙。
这群人坐在一圈,看着其他人吹嘘王武,私下相互打着眼色。
终于,其中一个较魁梧、高壮的年轻人瓮声瓮气对着王武说:“武哥,这些日子多谢您关照,到底老乡们还是想着要去上京告御状,到时候要还能活着,我们是要回西北家乡去的。之后的路我们就不同兄弟们一起走了。望武哥原谅我们这些泥腿子没见识干不了大事,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您和兄弟们千万保重!”
那三、四十个人慢慢都站起身来,聚集在这说话的高壮青年身后。
王武心下恨毒了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但他现在还不能跟他们撕破脸,他还得在剩下的人面前做出个仁义样子,必须让剩下的人死心塌地跟着他。
不过瞬间他就想好了说辞:“兄弟们要去上京讨个说法,我王武自是不能拦。只是这里离着上京路程还远着呢!大家伙儿身上只有些吃不得的金银,这一路要是露了财,恐怕招来官兵抓捕。眼下,我王武再送兄弟们一程,给兄弟们带上些干粮走才好!这样也算全了咱们兄弟一场的情义!”
原本那个提出要走的年轻人以为王武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要冲突一番才能脱身,但见着他没有什么怒色,还想着要送他们干粮,心下存疑:“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吃食?”只是他也不敢贸然再驳了王武的提议,装作懵懂的样子问他:“武哥,兄弟们领你的情。只是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去找干粮吃食。这附近的县城咱肯定是去不得的啊!”
王武这次不独对着这群想走的人说,他向四周都看了看,略提高些声音,好让这石滩上的流匪都听得见:“我既然带着大家到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我的道理。”
他站起身指着前方说:“翻过这座山,前面有个庄家村。我先前就打听过,这个村自来富庶,只这几年天灾不断才败落了些。但是比起周遭那些村子,它又要好些。现在周遭大的县城咱们肯定一时半会儿是去不成的,但是这个村子,是我早就给兄弟们看好的退路,金银我不敢保证,但是,咱们几日的口粮肯定是够的!”说完,他又得意地提着钩斧坐了回去。
地下坐着的那些流匪本来被官兵追了几日已经如丧家之犬惶恐不安,一听王武说完,顿时又兴奋起来,窃窃私语地讲个不住......
只有那群想走的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领头的年轻人听王武说完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说的是为他们好,其实不过是想趁着人多再干一票,不然等他们走后,王武不过半数人手怕是拿不下一个村子的人。
但他也跟王武一样想法,眼下的情形不能同对方撕破脸,不然若是冲突起来,王武那方的人本就是些亡命之徒,到时候他们不一定能讨得到好。
年轻人转身同身后几人商量,一起走向王武,在他身前站定,满脸恭维同王武商量:“武哥,那村子里真有粮食?”
王武见他们过来,也站起来:“兄弟,我王武不说大话,上个月我就趁夜来探过了。”
这几个年轻人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下有了底,陪着笑说:“武哥,不瞒你说咱们这群老乡都是些庄稼人,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县城里的那些事咱是真不想再干了!这几日天天一闭眼都是些血人,太吓人了!咱这次能不能就抢粮食不伤人啊?”
王武见他几个满脸谄媚,心下虽想要一斧子劈死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脸上却是故作不在乎的笑,打着包票拍着胸脯跟那几个说:“这是当然,眼下咱们身后还跟着官兵,自是不好再大张旗鼓的惹出事来,咱们就趁着夜黑之时偷袭进去,抢了粮食就走。到时兄弟们带着干粮去上京,我心里也算是放下了担忧嘛!”
那几个年轻人见他说了不伤人性命,又想着若是不同意也是不好打发他去了,只好勉强同意在石滩躲过一日,明日子时偷袭村子。
此时的庄家村一片平和景象。
冬日天气诡变得很,刚才还似银盘一般的月亮现在被飘来的乌云遮住了脸。
半夜时,天空中集聚的乌云在刺骨的冷风里飘下鹅毛大的雪花,漫天纷纷扬扬,月亮似乎也不想看见这群人的密谋,任由这乌云笼罩在天空。
雪下了一整夜。
到天亮时,天气还阴沉着,但雪终于停了。
村舍,田野,四周都被白雪铺满,屋顶积了厚厚一层,看上去白绒绒的,各家小院里都是在铲雪的人。
今天是庄月白八岁的第一天,她打开房门就见着满眼的白,触目所及之处厚雪笼罩了一切。即使天色看起来阴沉,但丝毫不妨碍她兴奋地扑进雪堆里。
正在铲雪的庄林见状几步跨过去,一只手把女儿从雪窝子里提溜起来骂道:“‘庄得皮’你是想风寒咋地?这大冷天雪窝子里不冻人啊?你是想八岁第一天吸着条‘青龙’过啊?”
庄月白被她爹拎着后背袄子也不怕他骂,悬在半空“咯咯”直笑,脸上、胸前还印着雪渣子。
庄林见她“咯咯”笑个不停,没忍住也笑起来。他改成双手架在女儿腋下,举着庄月白送到干净的屋檐下,看着她一脸雪渣子,用胳膊给她糊了糊脸,又叫她自己把胸前衣服拍拍再进屋找她娘去,转身又去铲雪。
小月白见她爹不理她了,转身去了张氏那儿,进了门就跟张氏抡圆了胳膊比划那雪有多大多厚,顺便告她爹的状,说爹不许她玩雪!
张氏正在整理炕,边听她叽叽喳喳,边笑着点头回应,听见女儿又告她爹的状,放下手上的被褥转身轻轻扯了扯女儿耳朵装作生气说:“你爹做得对!这天气要是风寒了哪去找大夫?你是想挨打吗?
庄月白见今日同伙‘叛变’不与她一起声讨她爹,顿时瘪这嘴巴不高兴了,张氏见她小小个人,坐炕边生闷气,也不同她再说这个,只问:“洗脸了么?厨房还有热水,快去洗脸!”
庄月白“哼”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跑,边跑边想着今日定要跟小伙伴打雪仗,路过自己房门前又去房里取了床头的剔骨刀,将刀别在后背,又欢喜跑去厨房洗脸。
庄林将院子里的雪清理完,铲子放回厨房门边,他一进厨房就看见小月白正背对着厨房在盛粥,背后别着那把庄林他爹以前用来杀猪的刀。
他头皮都绷紧了,无奈问:“‘庄得皮’!你是要继承你爷的遗志去杀猪吗?你个女娃娃家家的,天天带把刀干啥?你知不知道村里人很有意见啊?”
庄月白一脸懵懂回头望着她爹:“有啥意见?我带我家的刀!他们为啥有意见?”
“你不觉得你这样子不像个好人吗?谁家好人天天带把刀在身上!别人害怕啊!况且你和别家孩子一起耍,万一拿刀伤着人怎么办?”
庄林实在对她这个爱好很不赞同。
小月白其实带着刀也不想干啥,只是她小时候老爱夜里哭,那时她爷爷还在。村里老人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孩子,他爷爷就把年轻时杀猪用的那把刀做了刀鞘,又用绳子把刀和刀鞘绑得紧紧的,放在小月白枕头底下,自此她晚上再也不哭闹了。
张氏本来怕刀伤了女儿,不愿意公爹放刀在女儿身边的,但几日下来见女儿果真没再哭过,反倒是刀一拿走又会半夜啼哭,这下不得不信老人的话。
所以庄月白自小睡觉旁边就放着这刀,村里好多大人都知道这事。
庄林也是见她年纪越来越大,这刀放床边也就算了,天天走哪儿都带着,村里人总是要说闲话的,他想着这段时间得把这个怪习惯给她改了。
庄月白听他爹叭叭说个不停,念得她脑仁疼,干脆把刀往柴堆上一放,转头一脸生无可恋地说:“好啦,爹!我当好人,不带出去!您老别念我了!爷爷都没你能念叨!”
庄林见她做得一脸怪模怪样,气极反笑:“你就气我吧!气死我正好我就找你爷爷告你的状!”
庄月白跳过去拉着她爹胳膊假模假样讨饶:“爹你最好了!你是最好的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对吧爹!”
庄林见她又开始装傻,高傲“哼”了一声,原谅了她,爷俩又和好了。
只有那把无辜的剔骨刀寂寞插在柴堆上吃着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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