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绀珠第三3

“二郎君!”

二人动作齐齐一停,仆役隔门报道:“王老将军来了,请相公问您好,能否厅中一见?”

王竑?李知微手中牙箸一紧,听裴见濯懒懒道:“托老将军的福,动弹不得,去不了。”

“是。”仆役听闻,不再多劝,轻手轻脚地离开。

见仆役走远,裴见濯试图翻身,仍然痛得龇牙咧嘴,李知微看他的背后,离挨打不到一旬功夫,背上已好的七七八八,长出厚厚血痂,不知用了什么灵药。

李知微忽然没了胃口,望向一桌子的菜,罪孽顿生,他在浪费福报,但食物就是一下子顶到了他的喉咙,只能撂下筷子不吃:“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涂药,放哪里了,我给你涂,去榻上趴着吧。”裴见濯给他指了个方向,李知微很快就找到了,一掂量瓶子:“再不涂药,真要留疤了。”

裴见濯问他:“留了怎么办?”

李知微想起那个梦:“能怎么办,没人要,只能我养你。”

裴见濯笑了:“那我不涂了,你拿走吧。”

李知微打了个机灵。

韦弘贞的情意是泛滥的河,裴见濯则是宁缺毋滥的井。他在心里哀哀叹一声,撂了筷子,讨厌亏欠,可对于裴见濯呢,是非欠不可。不过,叹一声就是一声,没有第二声了:“胡话。”

裴见濯狡黠一笑,向前伸出双手,示意李知微带着他去榻上趴着。李知微笃定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是可以自由行动的,却仍接过搀扶,裴见濯瞬时搭上他的肩膀,比他大一圈的体格压他在榻上:“我可从来不说——”

“二郎君!”

两人刚滚到一处,门外又传来响动,看起来又是方才那位仆役。

裴见濯深吸一口气,怒斥:“有完没完?”

仆役显然习以为常,声线平稳:“王老将军听相公说,您最爱骑射,便以宝驹祝融相赠。”

裴见濯未答,直接坐起身,赤着上身拉开房门。烈日晒进来,照着他背后伤疤交错,

他如此打扮,仆役也不惊讶,眼观鼻鼻观心,堪称八风不动:“相公命人牵来,还有——”他让开一线,身后祝融宝马通体赤红,鬃毛三束,突起如花苞,健壮英武、细腿长颈,将后头那匹瘦小棕马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匹,相公见它在拴马石上,知是郎君的客人带来,便吩咐牵来,一同松快。”

那是李知微在坊市上随意租赁的一匹马,他养不起,没地方,也没必要买马,不想却被裴照元看见询问。

体型相差巨大的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锦棚行来,身后又有一队力夫,捧着硕大铜鉴,指缝间沥沥渗水。

李知微以为他们是来给房内冰鉴换冰的,只得让开一线,又想这冰鉴刚刚才换过,还未化尽,怎么又要再加。冰气太足沁入骨髓反而不好,刚要劝说阻止,谁承想力夫们临到跟前,又转了个弯。

锦棚外,还有一方狭窄的长池。仆从手提水桶,穿梭如鱼,将池水注至七八分满,力夫又沉腰往里投入冰石,荡开**。

原来这么多冰,是给马洗澡用的。

马仆习以为常,先后牵着两匹马靠近池子,祝融昂首踏入,李知微看见它周围的水变得粉红,游弋晕散,果真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而另一匹租来的棕马则惊恐不堪,任凭马仆如何牵引,只在岸上惊恐嘶鸣,四蹄钉地不肯向前。

马仆见他左右不动,拿出马鞭抽打。

祝融已经走了一圈回来。

“别折腾。”裴见濯走出锦障,阻止道,“哪来的拴哪去,多管闲事干什么?。”

这个多管闲事,明显说的是裴照元。

马仆一时犹豫,显然是因为裴照元吩咐过要带着那匹棕马一起洗,他们不敢不照做:“这……”

裴见濯皱眉道:“在水里耗力气,这红马本来就胖,腿还细,不泡池子哪天翻了也说不定;这匹棕的本来就瘦,再走两圈就倒下来了,拴回去!”

棕马是驿站里的,人家买它,租它,就是要它出门跑动的,怎么可能爱惜马力,本就瘦的可怜。

马仆们素知这位二郎君横起来连裴照元的面子也不卖,慌忙告罪,称赞二郎君高见,将棕马牵回去。

裴见濯负手而立,望着祝融在水池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宝马汗血泡在池子里,泛出淡粉,像一抹胭脂划开,冰块渐渐融化,从岛屿变成一朵云,最后一滴水融进了一滴水。

裴照元的仆役又来了:“二郎君。”

李知微转头去看,终于看到了这位仆役的阵容,发现裴宅连东西二院仆役的衣着颜色都泾渭分明,裴照元的东院穿黑色,见濯的院子里呢,则是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

见濯把手背在后面,焦虑地扣弄血痂,指缝里全是红屑。

李知微走近他,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

感受到阻力,裴见濯停了手,紧盯仆役发问:“他又有什么事?想拴马吗?”

他显然是在嘲讽裴照元特意将李知微放在拴马石上的马牵出来的事,毕竟以裴照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亲自去栓马,更遑论仔细查勘,发现哪一匹马是属于西院客人的。

仆役面色不改:“相公并未说起,只说有一件金马鞍,很配祝融,想送给二郎君。”但他很轻地瞟了李知微一眼,快到像一阵风,点水的蜻蜓。

哗啦啦、哗啦啦——祝融又走了一个来回,马仆吆喝着让它上岸。

裴见濯望了一眼:“那拉走套上吧。”竟是对这绝世名驹毫不在意,还冷笑道:“替我多谢他。”

仆役躬身:“是。”

湿漉漉的祝融,一步走一步的冰渣子,悠闲地甩尾巴。

李知微忽然就想起了此马来历。四十年前,含光门宫变,王竑骑一匹嘶风赤兔马平定变乱,力主仁宗皇帝登基,变乱平息,天光大亮,王竑浑身被血,人以为神。

那匹马,大概就是祝融的祖父或者祖母。

一时东风,一时西风,现在他六十岁,低着声气上门替晚辈赔一句不是,李知微忽感唏嘘,想百二十年前,自己的先祖又何尝不是挥斥方遒、叱咤天下,君子泽竭,到他这一代,父亲没给他留下什么,他却不愿意让善思两手空空。

暑日酷炎,冰块化尽以后,裴见濯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只是望着池水沉思,手不自觉摸自己背后的血痂,指甲很快就染上一丝紫红,裴见濯却浑然不觉。

李知微抬手为他拂去脖颈上的细汗,又抓住他的手:“出汗了。”

裴见濯这才回过神来:“哦,回去吧,里头凉快。”

李知微却不动,叫道:“见濯。”

裴见濯侧目看他,李知微露出了一个很悲伤,很无奈的表情:“我想见裴公。”

裴见濯没听清似的,反问:“什么?”

李知微没有再重复,他知道裴见濯听清了。

因为他的手又爬上后腰,下意识抠挖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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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绀珠第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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