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一瞬间李知微想和他坦白,但又不敢,因为在见濯口里,这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还想自己做皇帝呢!”李知微扯动嘴角,“可我不喜欢赌博。”
他一生都在赌博,穷人没有资本,就用自己押注。
“孝明的棺椁这会儿还没送到万年县,院里便开始捉对厮杀,善思年幼体弱,若成了众矢之的,恐怕生机全无。”李知微说,“人人都道做皇帝好,最好,可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有所欲求,不是归处。”
裴见濯慢条斯理,悠悠问话:“那,你若去了他的生辰宴,岂不是更不能脱身?”
李知微一时语塞,抬眼望去,见濯已经适应疼痛,枕着胳膊,眼睑微启,眼尾飞扬,很有些凌厉的气息。
裴见濯说:“姚时止若真是郑安的人,那必是专为监视你而来。若薛延清之事泄露,令圣人疑你有夺适之心,确是大祸。裴照元的生辰宴,你是得来。但让人知道你和裴照元搭上线,不是更难收场吗?”
说着,裴见濯对他伸出一只手,李知微下意识覆上去,却被他狠狠一拽,整个跌落他怀中。
“见濯!”李知微吓得几近失声,“我有没有被压到你?”
裴见濯却将他紧紧箍住。伤口下陷,连入锦衾,在剧痛之下,仍露出一个笑来:“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李知微望着他:“我不听,我照着你说的做。”
裴见濯拍哄李知微的肩膀,在脖颈处嗅一嗅,仿佛满意的不得了,李知微却无端在心里发毛:“昭文院里也就你们三个符合条件,你既不愿送善思进宫,自行退出便是。”
李知微勉强道:“这又不是比赛,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裁断只在圣心,岂由我置喙?”李知微不知他葫芦里是什么药,勉强笑道,“我姓李,这没办法,我肯退出,也要别人肯信。”
这可是皇位!
“有办法。”裴见濯说。
“你想叫我退学?”李知微蹙眉,支起身,“我说过……”
“别动。”裴见濯出声,淡淡命令,李知微轻轻伏在他怀中,不敢举动,肩颈上肌肉都在用力,“仙茅是天竺人拿来招摇撞骗的玩意儿,但圣人赐下时也说是灵药,裴照元凭什么给我,我凭什么给你?”
“凭……”
前一个问题好答,后一个,李知微只能报以沉默。
裴见濯勾起他的下巴,二人对视一眼,裴见濯眸色质若琥珀,季夏阳光正炽,他却仿佛在里面看到了祝融鬃毛下的冰碴。他低低地,跟着裴见濯发问:“是啊,凭什么?”
“凭咱俩在一起了。”裴见濯说。
李知微没反应过来。裴见濯的拇指在他下巴摩挲,有些轻狎审视的举动,他自顾自道:“咱们学书相爱,情不自禁。这事,我也早告诉裴照元了。”
李知微心中蓦地一沉:“什么?”
裴见濯眨了一下眼。
李知微离开他的怀抱,强自镇定:“这于你名声有碍。”
裴见濯道:“我也二十岁了,没爹没娘,就剩下裴照元这么一个……兄长。如今尚可搪塞,若再过几年时,他还不给我成家,坊间必然议论如沸。但是,李知微,你想看我成婚吗?”
李知微没想过这件事,索性不答。
“我看,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了。”裴见濯给他规划了一条通天大路,“咱们相爱,便如夫妻,善思是你的儿子,便是我的继子,裴照元的继侄,侄子有恙,他怎么能不施援手?这样一来,把仙茅送你,就顺理成章,谁也不会多嘴。圣人既有意在他生辰宴上广开恩典,到时候我就讨要一桩,命圣人允准我二人结契成婚,告知天下。这样一来,他绝不会要善思进宫,岂不是两全其美?”
裴见濯顺理成章地解决了所有问题,玩味地看向李知微。
历朝历代,娈童内嬖不在少数,但男子与男子成婚,见天地、铭金石,还要皇帝的恩典许可,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千古以来,闻所未闻。
李知微答应他,善思就永远和皇位失之交臂。
不是你说从无夺嫡之心吗?
不是你说不爱赌博的吗?
李知微唇瓣翕动,万般理由哽在喉头。
可裴见濯就这样看着他。
在这个时刻,他又不晾晒他的伤口了。
我要皇位是为了什么?李知微想了想,也忘了。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休沐日,李景毅前一天和他约好去看个小儿圣手,李知微抱着襁褓中的善思出门来到约定好的坊店,左等右等,李景毅也不来。
李知微心急如焚,因为医生们都为各大世家服务,若没有李景毅的面子,并不会来为他看诊。
李景毅在哪里?
难道我记错了,他们约定的是先看诊,再吃饭?李知微不由得质疑自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难捱得受不了,他太渴望治好善思的病了,无穷无尽的无底洞,这几乎是最后的希望了。
要不然去医馆看看?李知微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站起,开门下楼,精巧馆阁中,每一级楼梯都铺满地毯,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在拐角处的房间,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上面挂着李景毅的剑穗,齐王宅的徽记,在某种意义上表达着“生人退避”。
鬼使神差,他贴近门扉,将里面的动静吸纳入耳。
“明公不可!五皇子夭折,陛下下诏追封所有皇子,二皇子得谥为密!‘追悔前过曰密’,二皇子三岁薨逝,有何过处,分明是陛下弹压,若是此时再对六皇子动手……”
“到底是个襁褓孩童,离长成还要十来年功夫。徐氏出身贫贱,蠢笨不堪,且放她得意几日,并不妨碍明公大计。”
李知微如堕冰窖,一下子便知晓“明公”便是皇帝的岳父、李景毅的岳叔王竑。
二皇子虽不是中宫王皇后嫡出,生母却和王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夭折以后,皇后心力交瘁,也驾鹤西去。
然后,他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低沉,简短:“不能太久。”
李景毅!
理由简单明了:“老虎等不住。”
李知微不敢再听,跑回了昭文院,第二天上学,李景毅说,他在那家店等了他很久,等到天都黑了。
医生没看成,他又打包了一份孩子用剩下的东西给善思,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旧东西反而难得,李知微推脱当时有事,面色如常收下这些礼物,李景毅又问:“可是,好像有人看见你了。”
李知微心神俱震,支吾不敢言。李景毅又拿出了一个布偶老虎:“这是老虎爱玩的,送给弟弟。”
老虎是纯阳之体,百病不侵,李景毅对着李知微祝福善思,希望他的病马上好起来。
和昨天那个冰冷的声音迥然不同。
李知微当晚就做了噩梦,翻了好几次身,善思也哭了起来,李知微心惊胆战,害怕他又生病了,还好不是,只是尿了裤子,他把手悄悄抽出来,换上布偶老虎,在月光下汲井洗涤,冰冷的水浸过手背。
一开始,只是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如果善思是太子,大概就不用洗尿布了吧?
就那么一瞬间,他痴痴想了四年,很多时候他以为那是梦境。
但魏王,曾经的六皇子,现在的孝明太子,死了。
非要做这个太子,那个皇帝吗?
他没想到裴见濯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丢盔弃甲,他想,做太子有什么好,骨肉离散!他自己可以养得活善思,裴照元的金车辘辘远行,他说:“好。”
“什么?”裴见濯反问他。
“我说‘好’。”李知微清晰道,“你向圣人求恩典吧,我们成亲,永远在一起,”
一切都疯了。
裴见濯叫来了仆役,很久很久,一封泥金洒朱的精美书柬送来,裴见濯亲手写下李知微三个字。
这天夜晚,信柬就到了薛家案头。
薛延祚、薛如明两父子围着此柬团团看个不停,薛延祚更是捻起捧在手中,对着光照。
李知微坐在椅上,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是裴相托人放在我房中的请柬。”
嗯,很明确,请李知微去他的生辰宴,裴宅门禁森严,李知微不是熟脸,却是“贵客”,的确该获得一张。
“可我不知道去不去。”
灯下,李知微面色苍白,目如点漆而含情,平生三分无助,再坚强,他也是个鳏夫兼孤儿,带着幼子艰难求存,薛延祚是他唯一的长辈:“所以,想来找爹拿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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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绀珠第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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