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只一瞬间,林以澄好像听不见馆内的嘈杂声了。

之前她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每个人眼睛里盛着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有人能从眸里析出冰晶,有人的眸里装着广袤无垠的旷野,有人一眨眼,就能往外冒星星。

裴煊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瞳孔黑沉,眼眸深不见底,像一片深海,但海面上却燃着一团火,赤诚灼热,沿着她的心底一路烧,烧得她呼吸沉滞。

“裴煊。”她好像很喜欢念他的名字,字里有温度,是她向往的温度。

她凝视着他:“天亮以后呢?”

“天亮以后?”裴煊眉眼柔和,往日的桀骜不驯在这一刻竟不见踪影。

二人视线相对,像连着一根无形的线。

他浅浅地笑。

“那样的话,大海会把月亮沉进心底——”

“藏起来。”

林以澄忽然意识到,别人是在沙漠里寻找绿洲,而她一直在冰川里寻找火焰。

好像找了许久,最终她发现,在他眉眼间,一寸又一寸,都是炽热的模样。

“发什么愣?”裴煊打了个响指,“晚上带你去个地方,一起吃饭。”

林以澄回过神来,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家自己做饭吃。”

其实她一直想请裴煊吃一餐饭,但又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平时喜欢去什么样的餐厅,太贵的她负担不起,便宜的又怕他不喜欢。

裴煊突然说带她吃饭,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让她出钱,她不想让对方破费,所以倒不如拒绝的好,等以后攒够了钱,再主动请他吃饭。

“不行。”裴煊态度强硬,又开始蛮不讲理,“陪我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林以澄双唇微动,仍想拒绝。

刚要把话说出口,耳边就响起一道嗓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嗨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以澄最先注意到的是,裴煊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耐烦,似乎想揍人。

她循声转头,对方正笑意盎然地走过来,目光顺着一条看台过道,直直落在她身上。

这个人,是上次在精神病院把药瓶子砸了满地的男生。

他今天也扎个小辫子,一身清爽的白色篮球服,步子轻快愉悦,跟那天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人还未完全靠近,裴煊就已经用眼神往对方身上扎刀子:“滚。”

“真不讲理,腿长在我身上,你让我滚我就滚?”男生走上前,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恢复灿烂的笑容,俯身朝林以澄伸出一只手,“嗨,我叫霁凯,清风霁月的霁,凯旋的凯。上次在医院,谢谢你帮我捡药。”

这人本身就高,此时又靠得太近,一片阴影直直落下来,条件反射般,林以澄立刻向后避开。

然而后脑勺没有撞上硬邦邦的椅背,而是贴上一个温热的掌心。

是裴煊的。

“你见过他?”裴煊问。

霁凯那只看似热情的手还悬在半空,林以澄只是看着,没有去碰,平静地回答:“我去医院看我妈的时候,碰巧见过一面。”

话音落下,霁凯直起身子,不再执意与她握手,但依旧笑得慵懒散漫:“纠正一下,加上现在,是第二面啦。”

裴煊收回垫在她后脑勺的那只手,从座位上站起来。

掌心擦过柔软的黑发,动作很轻,让人误以为被揉了一下。

“滚远点。”裴煊的眼神似乎要把霁凯刺个对穿,“今天没心情动手。”

“噢——难得你没心情动手。”霁凯做了个调皮又古怪的表情,手指指着裴煊,眼睛却看着林以澄,“诶,小白裙,你待在他身边不害怕吗?他可是个暴力狂哦。”

裴煊把拳头都攥紧了,但体内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隐隐克制着他,这一拳终究没砸在对方脸上。

很明显,这俩人不对付。林以澄夹在他们中间,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干脆沉默。

程谚正在场上狂虐菜鸡,眼神往看台上一瞟,心道该死,这俩真不能待在同一块地砖上。

于是他立刻抛弃队友来到战场预备地,抬起胳膊往裴煊肩上一搭,故意将人往后扯,避免这里变成真的战场。

“少跟傻逼计较,打他还脏了你的手。”他在裴煊耳边低声劝告。

裴煊耷着眼。

本来就不太想动手,程谚这么一说他也不想浪费力气。

霁凯根本不在意别人骂了他什么,反而盛情邀约:“后天我生日,你们要不要来捧个场?”

“捧个屁,别假惺惺了!”程谚不领情,年少友谊单纯得直来直去,兄弟的敌人自然也是自己的敌人。

“不来捧场吗?好可惜哦。”霁凯耸耸肩,“那算了吧。”

说完便十分愉悦地走下看台,转身时还饶有兴趣地瞥了林以澄一眼。

林以澄看他走出了体育馆,周身那股不适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上次帮他捡药纯粹是举手之劳,第六感告诉她,对方不是什么好人。

“见笑了哈,这俩世仇,上一辈就不对付,掐得死去活来的。”程谚乐呵呵开玩笑,大大方方跟林以澄搭话,“你好啊,我是程谚,你叫我阿谚就行。”

林以澄轻轻点头。

裴煊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到下午,开车到老城区正好能赶在饭点之前。

于是他牵起林以澄的手,把她从座椅上轻轻拉起来:“走了,准备去吃饭。”

过道有点儿窄,林以澄起身迈步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被他带着走。

“我——”

裴煊突然止步,冷着脸盯她:“不许拒绝。”

说完便继续拉着她走。

程谚在后面叉着腰观摩,忽然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他心想,他这母胎solo的怨种哥儿们,算不算牵了女孩子的手?

-

林以澄从小就觉得,傍晚的江湾桥总是很美。

桥面盛满余晖,一条日落大道没有尽头,未来掩在夕阳深处,模糊不清,但此刻无需担忧。

裴煊的后背总是很暖,她不松不紧环着他的腰时,总感觉自己抱着一个小火炉。

“林以澄。”裴煊喊她。

因为戴着头盔,传到耳朵里的风声和人声都闷闷的。

林以澄感觉身前的小火炉又热了几分:“怎么了?”

裴煊慢条斯理的:“抱紧点,掉进江里我可懒得捞你。”

林以澄侧头看了一眼桥上的围栏,很高,与机车道的距离也根本不近。

这怎么可能掉下去。

“掉不下去的。”她说。

话音刚落,裴煊就把油门拧到了顶:“是吗?”

一瞬间引擎声撞破风声。

“裴煊!”速度快得连桥上的大卡车都追不上,林以澄立刻环紧他的腰,隔着一层柔软衣料,她连肌肉的起伏都能清晰感觉。

速度让她手指紧绷,语言组织能力差点崩溃:“裴煊你停下来,不要开玩笑!”

“哦。”裴煊终于把速度放慢,但没什么愧疚感,反而觉得自己有理,“你早这样,我不就不开玩笑了?”

林以澄拿他没辙,刚才那个速度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珍惜生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当然懂。”裴煊顺着她的话头,“所以我才叫你抱紧点。”

“......”

“林以澄。”裴煊慢悠悠地开,语气柔和,“珍惜生命,知道吗?”

“嗯。”林以澄望着平静的江面,尽量让心跳缓和,“我当然知道。”

她没有想到,裴煊会带她来到另一头的老城区。

她从小到大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很少探索这个城市,也没有来过这儿。

裴煊说,这儿以前有一个很大的中转仓,两公里外还有一条铁轨,货运火车每天来来回回。

如今铁轨被废弃了,中转仓也被拆除,那些投资商就在原地建了一个美食城。

直直的一条道,路面不太平,也不宽,两旁都是小摊和饭馆,每到饭点这条街上就人挤人。

“吃这家。”裴煊指了指店门口立着的招牌。

林以澄看了一眼——老牌鲜虾面馆。

她跟着裴煊走进店内,一阵浓郁鲜香萦绕鼻尖。

店内没怎么装修过,后厨和就餐区隔着一块玻璃,玻璃上留出一个小窗,方便厨师和顾客交流。

“哟,小煊来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从小窗里探出脑袋,注意到林以澄时,笑得很和蔼,“新朋友啊?”

“嗯,带她来尝尝。”裴煊把车钥匙往一张小桌上一甩,“林以澄,坐这儿。”

“哦,好。”凳子有点矮,林以澄理了理裙摆,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

因为还没到饭点,所以店内人不多,食客专心吃面,安安静静。

没等多久,裴煊端来两碗面,热腾腾,雾气中散逸海鲜甜香。

“之前给你送饭的时候,发现你挺喜欢吃虾仁。”裴煊把筷子递给她,“你的那碗给你多加了一份虾仁。”

“谢谢。”林以澄接过筷子。

原来他给她送饭,还有试探她口味的目的。

不过他猜得很准,她确实很喜欢吃虾仁。

南城的鲜虾比较贵,小时候不太能吃上。

只有除夕那天,小姨才会叫她帮忙剔虾线,那也是她最快乐的一天。

林以澄夹起一粒虾仁放进嘴里,虾肉的鲜嫩甜香萦绕在齿间。

“很好吃。”她说。

“厨房里那位爷爷,就是老板。”裴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坐在对面静静看她吃,“我第一次和程谚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房东来收租,凶得要死。”

“爷爷那时候要给儿子治病,赚来的钱都拿去交医药费了,房租欠了三个月。房东不乐意,说再不交租就连人带桌一起扔出去。”

林以澄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听:“然后呢?”

“后来我替他交租了,直接续了一年。”裴煊看着她的面碗,“有没有觉得你碗里的虾仁很多?我加了一份,但他给了三份。”

林以澄轻轻翻了翻碗里的面,发现连碗底都藏着虾仁。

“不要听别人的,你不是暴力狂。”她抬眼看着他,笑容温和,“其实你挺温柔的。”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温柔的人。”裴煊拿起筷子夹面吃,不知道是筷子硬还是他的嘴更硬,“我那是积德,纯纯为了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林以澄忍不住笑。

“快点吃。”裴煊转移换题,“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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