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画舫靠得越来越近,知春大惊,火急火燎跑去找船夫。
“停下!快停下!夫人都说了让道给他们,这都快跟隔壁撞上了,怎么还不让行?”
船夫立刻着手减速,迷茫地抬头,“是知夏姑娘来说……”
“是我不许他让的!”
知夏站在几步外,拎着水壶浇花,神色倨傲。
“你凭什么发号施令,这船上到底是听夫人的,还听你的?”知春觉得她不可理喻,“你就不想想后果吗?”
知夏满不在乎,“有什么后果是咱们王……员外担不起的?随随便便让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骑头上,岂不是给郎君丢脸?我说知春姐姐,你到底是夫人的人,还是郎君的人?”
知夏瞥了一眼船舱的方向,提高音量继续道:“夫人压根就不了解男人,知春姐姐,你我是夫人身边近身侍候的,不能跟着她一起糊涂呀!我刚刚明明是为了夫人好,你应该帮我一起劝劝夫人才是!”
“你小点声!”知春手足无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咱们为了体面,在外叫她一声夫人,她还以为自己就是咱们女主子了?都是做外室的人了,还要什么矜持?”
知夏状似苦口婆心,“虽说咱们郎君现下并无其他女人,但若是真在乎她,岂会两年了,连个妾氏名分都不给?若再不趁着郎君没别人的时候努努力,给自己挣个名分,日后等郎君有了新人,哪还有她一个外室的立足之地?哪还有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活路?”
知春错愕,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无从辩驳。
毕竟王爷真的有半个多月没出现了,一直派人来说自己忙。可男人的“忙”,大多时候都只是一个借口。
而频繁地说忙,则是种预兆。
知夏的话不仅让隔壁画舫的听了热闹,还一字不落地传进船舱,清晰地落入站在窗边的祝愉耳里。
祝愉紧紧攥着窗纱,用力到指骨发白。
又蓦然松开,像懈了口气。
*
幸好画舫及时减速,避免了桥洞下相撞成事故。
乔妙依站在船尾,眯眼盯着后面鲜花满簇的画舫。她手里捏着扇子,敲打在船栏上,若有所思。
“别不开心了,他们的画舫只不过是花多了些,实际上才没我们的好看。”尤三郎走到她身侧,温柔道,“明日,我也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花,全都装点上。”
“我才不是在想这个呢!”乔妙依娇嗔道,“我只是越想越觉得,那船里那女的,有点眼熟。”
但只看到了侧脸,而且就一眼,实在有些难回忆。
乔妙依眉头紧锁,“你觉不觉得她眼熟?”
“我没看她!”尤三郎反应极快道,“我眼里只有你。”
“……”
乔妙依嘟了嘟嘴,没忍住笑了,瞬间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穿行桥洞时,整个画舫布上一层阴影。
穿戴好的祝愉趁此时走出船舱,因为昨日瑞王的人来说,王爷会在桥后上船,她得出面相迎。
画舫出洞时,她恰立船头。
她裙摆洁净,身披绣着黛紫色海棠花的茶白披风,散落半边肩膀的长发间插有一支粉色海棠簪。她带着面纱,明亮的眼睛顾盼生姿。温煦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像为她踱了一层暖光。
仿若九天仙女下凡尘,瞬间吸引四面无数的目光。
“砰!”
绣球猝不及防砸了过来。
“喔!”
看客惊呼。
绣球忽然砸向她,祝愉连连后退,紧接着两面传来起哄声。
知夏率先反应过来,捡起绣球扔了回去,还破口大骂,“瞎丢什么!我家夫人名花有主,瞎了眼看不出来吗?”
绣球来自不远处另一艘画舫上的青衣公子,他闻言悻悻,面露尴尬。见左右的人都在看他热闹,忙躲回了船舱。
知春在祝愉身旁解释道:“春日游湖有男女相看的习俗,一般在船头挂绣球的就有那个意思。咱们明明没挂,许是那人被夫人迷了眼,所以看岔了。”
祝愉点点头,并未在意,扫视岸边。
王爷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出现,毕竟不能让外人认出自己。
还未靠岸,身着劲装的俊俏后生轻功上船,一手握着剑,一手拎着鸟笼。
“见过夫人。”
祝愉后退半步,将一见面就单膝跪着自己面前的男子打量。
是老熟人殷舟,王爷的人。
祝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知夏便四处张望着问:“郎君呢?不是说郎君桥后上船,再一起去游湖吗?”
“员外有要事耽搁了,可能要晚些才能到。”
“晚些是什么时候?”
殷舟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这个……员外刚接手了几笔大生意,难以抽身,还望夫人体谅。”
他奉上鸟笼,里头是只有着漂亮白羽的雀,头顶鹅黄,面状呆萌。
“这是前几日员外亲自抓的,训了几天才给夫人送来。员外说,他来之前,让它陪夫人解闷。若他今日赶不及,就让它陪夫人回家。”
殷舟垂首,很是恭敬,“员外那边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祝愉伸入食指去逗弄白雀,没想到小雀立刻贴了脸过来,在她指腹蹭蹭。
野外抓的,竟然这么亲人。
“夫人?”
祝愉抬眸,接过鸟笼,“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属下告退。”
殷舟一走,知夏便忍不住嘟囔,“还以为终于可以见到郎君了呢,这都多久了,真的能有这么忙吗?”
“说得好像你比夫人还急着见员外一样。”知春小声诽谤。
祝愉没有管她们,自己先行回了船舱。她将鸟笼挂在窗边,自己躺上竹椅,摇摇晃晃。
“我想自己待会儿,你们都出去。”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停在了船舱口的门帘前面,一左一右地站着。
安静了一会儿,知夏焦躁地回头,透过门帘的缝隙瞧了一眼祝愉。见她专心逗着鸟,便又和知春闲聊起来。
“知春姐姐,你说,郎君今日还会来吗?”
知春没她那么轻松放肆,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怎么知道。”
“郎君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能忍半个多月,莫不是已经有了旁人吧。”
“你快少说两句。”
知夏轻哼了一声,当初王爷在一众婢女中亲自选中她,夸她嘴甜伶俐,她还以为自己要翻身做主子了呢。再不济,做个王爷身边的近身女使,那也是前途无量。
谁知竟是发配来伺候一个外室!
这女人若是失了宠,她日后岂不是也没了指望。
知春叹了口气,朝里头道:“夫人,虽然员外没来,但外面的风景不错,您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祝愉拨动着雀羽,面无表情,“不必了,你们想看便自己去看吧,不用傻守在那。”
官渡河两岸的风光她早就看腻了,她心想,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兴趣缺缺。
只不过,那时她还是世人艳羡的祝家二房嫡小姐。不仅是世家名门之后,父亲还官居二品,手握实权,母亲是诰命夫人,娘家殷实,哥哥是今朝探花郎,风头无两。
除此之外,还有亲姑母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自小定下婚约的表哥是皇十一子。
她从八岁开始,便会每年入宫三个月到六个月不等,由姑母亲自教养,和表哥朝夕相处。
幼时批命,大师说她贵不可言。那时来看,的确如此。
姑母说,等她长大,就嫁给表哥,做这天底下最幸福、最尊贵的女子。
表哥人前严肃古板,但也对她爱护有加。人后亲近,极爱逗她,总是不厌其烦地问:“阿愉喜不喜欢我?”
她通常羞红了脸,别过脸不看他,抿嘴不言。
可心底却在说:喜欢。
表哥光风霁月,相貌好,有才识,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儿郎。她当然喜欢,当然愿意嫁给他。
只可惜,她在家中待嫁那年,先帝病重,太子监国,贵妃谋逆案震惊朝野。
短短两个月,命运天翻地覆。成王败寇,祝氏一族被连根拔起。
那年的冬天很冷,冷到祝愉现在想起来,都不自觉地伸手拢起身上的披风。
贵妃谋逆案牵扯甚广,虽然姑母和表哥没能成功,但太子也在暴动中意外身亡。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不得已扶持非亲生的九皇子上位,以稳固朝纲。
九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圣上。
先帝子嗣众多,而圣上之所以被太后选中,是因为他乃宫中无依无靠的魏美人所出。魏美人在生下十六皇子后遭人妒害,双十年华香消玉殒。留下九皇子和十六皇子相依为命。无权无势,只能依附,又并非撑不起台面的蠢蛋,便是太后想要的。
不过,圣上登基后便重用胞弟十六皇子,十六皇子年纪轻轻铁血手段,冷酷无情,收割曾经贵妃势力,和圣上同进退。仅仅两年,便与太后分庭抗礼。
十六皇子,便是如今的瑞王殿下,她的夫君。
祝愉阖上双眼,脑海里立马出现了当年祝家被抄时的刀光剑影。
那日风雪夜,她在兄长的掩护下背着幼妹阿芙逃出祝家,身后官兵穷追不舍,她冷得快要没有知觉,仍努力往前跑。
天生不足的阿芙声音细细弱弱,趴着她背上哭着说:“阿姐,不要管我了。你的性命,远比我要重要。”
不,阿芙很重要。
只是那时的她,没有力气出声安抚。
不幸中的万幸,她跌落雪地时,遇上瑞王殿下的车驾……
想得太多了,祝愉摇了摇头,将这些东西通通从脑海里丢掉,毕竟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
她半睁开眼,盯着笼子里的白雀。
她已经不再是风光无限,有人捧着,有人爱着的京都第一贵女。她如今不过是个被男人私藏的物件,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都瞧不上她。
偏偏怪不得他人,为人外室,本就是自甘下贱。
阿芙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如今远在江南休养,延请名医,每日用昂贵的药材续命。
虽然康健的机会渺茫,但到底还活着。
阿芙还能吊着命,她身为罪臣之女还能好好活着,全是因为那晚,她不知廉耻地攀附了瑞王殿下。
所以,她不仅要心甘情愿做这个外室,还要做好,让瑞王殿下满意,让他喜欢。
祝愉与笼子里呆萌的白雀四目相对。
两年了,这是第一次,瑞王将她晾了半个多月没理。
难道……
祝愉的视线侧移,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地上,是知夏负气丢下的那件薄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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