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谁活着不为自己想呢。但是婳伊,这世上的人心都是会变的。
你同陈掌门在一起的时日尚短,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所以你觉得她对你最好。等之后日子长了,等她越来越厉害,只怕……”
“娘亲,何苦这般杞人忧天呢?未来的日子谁说得准,与其成天惶恐那不知定数的将来,倒不如把眼下的日子过好,有一天便是一天。”
沈婳伊同林清韵说了这一长串话后,没一会儿便开始眼皮沉重、头脑昏沉。林清韵见她下意识扶了扶头,笑着拿过了她手中的衣裳:
“想来是好好的安神茶对你来说药效重了些,我长久失眠,喝起来是正好的。既然已经困了,那就别忙活了,赶紧先睡吧。”
沈婳伊没想太多,没一会儿便进了梦乡。林清韵看女儿睡熟了,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稳稳落了地。
这安神茶的药效对她来说果真是重了些,一盏下去,至少能让她安稳睡到明日正午,时间足够。
既然时间足够,约定的时辰又还没到。林清韵拿过了近处的灯,借着灯火仔细端详起了女儿的容貌。
她几乎是抱着欣赏自己作品的感慨,解开了女儿身上的衣衫。尽管她的女儿不是她见过的绝色,但想来也够了。
珠白的肤色在橙黄的灯光下宛若镀了层金辉,入目的一切都是暖的,起伏着,呼吸着。一伸手,好像触了场梦一样,是关于青春与美丽的梦,是温柔乡,旖旎生姿。
林清韵的呼吸微微停滞。
足够了。美丽的容貌和可爱美好的身体,她的女儿足够让任何一个人喜爱。她精心教养大的女儿,足够聪明、足够贴心、足够美丽,一定能让他的儿子喜爱。
她细细观赏了一遍,目光最后流连到了她的脚上。
她所付出的心血果然都不是白费的,一切都是有用的。哪怕身在武籍,武籍的女儿少有缠脚的,她当年也依旧让她的女儿缠足了。
没有谁指使她,只是出身于士家女子的习惯与喜好让她这般做,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一天,她女儿的小脚会派上用场的。
她还记得让女儿缠脚的那年,沈修给沈玉谨寻了个更好的武师父。尽管精绝帮以经商为主,但武籍的儿郎哪儿能不通武艺?
沈玉谨学得小有所成,得了师父的夸奖后,就总是会在人前炫耀。沈婳伊出于好奇与羡慕,一开始也总跟在哥哥屁股后面想要习武。
她的进度总比哥哥慢,沈玉谨笑她体弱,笑她没有习武的天分,笑她永远成不了气候。
教导他们的师父不好当面说,所以私下里来和林清韵说过。沈婳伊落了病根的身子,习点武权当强身健体可行,但若要有所成,恐怕是不能够了。
林清韵几乎是出于潜意识里的自保,嘱咐那师父说,只要同沈婳伊说她习不了武是因为没有天分就行了,莫提她的身子。
她只怕提多了,女儿会对那场雨夜落下的病根愈发耿耿于怀。
她的女儿好不容易才淡忘了那雨夜的事,越少提起,她就能越少想几分。越少想几分,她就越不会记得,当初是谁把她狠心推进冷雨中的。
她虽然是她的母亲,有足够的权力训导她行事,但一样想在女儿面前留点慈爱的脸面,这样她的女儿才会继续喜爱她,讨她的欢心。
人与人之间总是要留点余地和脸面的,哪怕是往里掺点假话谎言。这世上何种关系不掺些假?母女之间也是这般。
那师父得了她的交代后,沈婳伊一面看师父总嫌自己天资差,一面又讨厌沈玉谨总是笑话她。
她一时气恼,就彻底断了习武的念头,日后就算是有人主动想教她,她也退避三舍,连刀剑也不想碰了。
她安安心心地待在了后院里,每日陪伴林清韵。林清韵见女儿终于不再折腾,终于有了点闺中女儿文静乖巧的模样,觉得应该在教导女儿这事上精益求精些。
既然要做最文雅秀丽的女儿,那双日后会越长越大的脚,就显得碍眼了。
林清韵拿来了裹脚布,把沈婳伊的脚层层叠叠地缠了起来。沈婳伊每日在闺中虽然不怎么走动,但天一热,她就总觉得这裹脚布缠着憋闷。
一贯听话的她在这事上同林清韵闹了起来。她哭着喊着,想把这裹脚的布条拿掉。
林清韵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若是天资好,能习武成个绝世大侠,为娘自然不会缠你的脚。但你现如今也不打算习武了,留这粗苯大脚有何用,日后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你是粗使丫头?”
“不舒服,不舒服!”沈婳伊哭哭啼啼地抗拒起来。
“婳伊,大脚粗苯。你看那些深闺中的女儿哪个任自己长成大脚的?这世上小脚才好看……女子生得体量娇小,才好看……”
林清韵苦口婆心劝她。沈婳伊听了她这些弯弯绕绕后,抽抽搭搭地问了句:“那些深闺里的女儿,那些士家小姐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了,娘亲自幼也缠了呀。”林清韵提起了脚下裙摆,“你日后想不想像娘亲一样漂亮?”
“想。”
“想要漂亮,就总是要受点罪的,这世上的女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哪有一点努力都不做,一点罪也不遭,就能凭白漂亮的道理?就算你生得再如何天生丽质,但后日若不费心养着,照旧要泯然众人。”
“做女子怎么这样辛苦呀。”
林清韵笑道:“做人哪儿有不辛苦的?男儿在外立业闯荡要辛苦,女子在内要貌美持家也辛苦。人都要辛苦,不吃苦就尝不到甜。”
“那娘亲你尝到甜了吗?”
林清韵被女儿问得怔住,她愣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同她说道:“怎么没尝到,娘亲有你爹爹,有你们,就算是福气,就算是甜了。”
沈婳伊像是被她说动了,但仍是撇着嘴对她嘟囔了句:“可是缠脚好难受啊娘亲,一定要这样吗……”
“缠脚是福气,婳伊。”林清韵转了话头劝她道。
“你看那些平民人家出身的女儿,她们从小记事起就得干粗活,哪能有这缠脚的福气?只有你这样凡事有人伺候,万事不用操心的女儿,才能有这留小脚的条件。”
“日后就算出了事,但旁人见了你的脚,也会知道你是富贵人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姐,不能同那些天生粗鄙之人相提并论。
何况小脚哪儿不好看了?你看看娘亲的脚,再看看沈宅里那些下人的脚,你说谁的脚好看?”
“娘亲的好看,娘亲身上什么都好看,肚子上的梅花枝也好看。”沈婳伊笑着回复她。
她在她女儿心中立了个美人的标杆,她的所有在女儿眼里都成了美丽。所以她自然而然地能说服她往美的方向走。
还是美丽的女儿瞧来可爱啊,美丽是贴心,可爱是乖巧。这样的女儿不论在谁身边,都会让人开心的。她费了这么多工夫教养出的女儿,等的果然就是这一天。
林清韵打定了主意,心潮因为旧日的遗憾澎湃不已。
她三十多年前的遗憾,本以为一辈子都要错过了,但峰回路转,如今竟然又有机会了。人世间机缘际遇的转圜多么奇妙,祸兮福所倚,她等到了。
林清韵摩挲起那枚藏在枕下的刻有“王与林共天下”的玉佩。自沈婳伊上次给她这玉佩后,她便终日惶惶不安。
前几日,她从下人那儿收到了林氏给她的密信。他们居然在沈宅内也安插了眼线人手,把一切的网都铺好了。
令她妒恨的二姐,让她生畏的大哥,他们现在还都活着。数十年过去,她早就忘记了他们的模样,但她却始终记得二十六年前她大哥对她说的话:
“清韵,清音给靖王殿下留了个儿子。”
“靖王殿下的儿子若长成人,自然还是要娶我们林氏的姑娘。你反正已经给你那夫君生了一个儿子了,也够对得住他了。你此回生的孪生女儿,留一个下来给我吧。”
当时林清韵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敢相信她的大哥居然会死里逃生,居然能还能找到她。
他想为靖王翻天,可翻天岂有那么容易。事成之前,他这番举动只能算乱臣贼子。他举的事过大了,其中有几成胜算都未可知。
而她在闺中一贯胆小怕事,如何敢同他跃进这般危险的深水里,她好不容易才重做了良民。
她虽然不想同他再有牵扯,但幼年时期对他生根的恐惧仍是让她颤栗。她不顾刚生产完身体虚弱,跪在他跟前哀求道:
“小妹只想过安生日子,求大哥成全小妹吧……”
“清韵呐,你虽为妇人身,但怎么修成这窝囊气性,哪儿有一点林氏之后的骨气。”
他轻蔑地低头俯视她:“大哥当初忙着站稳脚跟,一时才顾不上去教坊司接你。等去寻你时,你却吃不了苦,提前就嫁了个武籍子弟脱籍了。”
“我们林氏在中原扎根数百年,现如今居然沦落到让这等卑贱的武籍子弟污了我们林氏血脉,真是便宜他。”
她哀哭不止:“事已至此,小妹早没别的指望了,只求大哥放过小妹吧。”
“你既打定了主意要同你那夫君过安生日子,大哥也不拦着你。把你的女儿留一个给我吧,你留下的女儿,就是新的靖王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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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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