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打定主意要再去一趟东宫后,这回倒是很快就告知了赤红霄。沈婳伊对见太子这事儿心里有底,因而说的时候也没表露出恐慌与迷茫。
赤红霄一听她这回去东宫也许是最后一次与宫里的权贵周旋,自然也为她松了口气。
近日的杂事成堆,她这儿正好有个远距离的物镖送上门来,开单的主顾出手十分阔绰,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让剑虹门镖局的当家人亲自送。
这头又赶上沈婳伊将要进宫,赤红霄刚把这事儿说了,沈婳伊想都没想地就劝她接下这份镖单,说人再如何也不能和银钱过不去。
“红霄,你且安心去忙你的事情,这回进宫我有朱司衣和陆尚宫照应,不会有什么不测的。就算你派人护着我,但宫城这种地方毕竟特殊,那儿不是武籍人士施展拳脚的地方。”
“夫人说的有理,那你这回进宫要何时才能回来?”
赤红霄担忧地追问道:“为妻在宫城内虽施展不了拳脚,但是太子对你存了那般心思……又让我如何安心……”
“红霄,没事的。我都已经一年多没见太子了,天知道他还能不能记得我的长相哩。何况他身边有那般多如花美眷的妃嫔,想来也不会只在我这棵树上吊着。”
“更别说我之前同太子妃连脸面都撕破了。我此回前去,他大多是要呵斥我办事不力的。我是去领罚,他怎会额外对我生那般心思。没事的,红霄……”
若不是赤红霄多提一句,沈婳伊差点都要忘了之前太子对她表露过男女之情。但前几次入宫时,太子的分寸一向拿捏得妥当。她说了不愿后,他也没为难过她。
他身边的女人毕竟太多,多到应该没有多余的心思非得抓着她不放。
何况他们又相隔了这么长的时日没见,沈婳伊左思右想,终觉得此回应该发生不了什么危险的事。
她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直到悄悄入宫时,都还止不住为此唉声叹气。有人叹气也许是因攀不上权贵,可她的目的就只有跑。
她所怕之物兴许是许多人的所求,这世道总是看着荒谬。
直到巍峨的宫城在马车的晃动中越抖越近时,沈婳伊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中。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至少现在跑不了。
宫门一开,瞬间就能吞噬她小小的马车,罩住她整个人。还好是最后一次了,希望真是最后一回了。
沈婳伊刚进第一道宫门,打算起身下马车之际,太子妃那儿的宫人就在宫门那儿侯了有一阵了。为首的女官一见她来,满脸堆笑地同她招呼道:
“是沈娘子吧,太子妃殿下等候多时了。特地嘱咐我等备好布辇,来接沈娘子前去。”
沈婳伊心中诧异,一时也不知太子妃在卖什么葫芦。但当下太子妃人都已经给她差遣来了,沈婳伊亦没多说,识相地坐上了太子妃安排的布辇,直接往东宫里去。
距上一回去太子妃寝殿虽隔了许久,但好在她并未忘记一应的礼数,也没忘记太子妃的长相。算算时日,太子妃应该早就已经生产结束,孩子也足一岁了。
她一进殿内,果真见太子妃的隆起的小腹收了回去。她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还不待沈婳伊行礼,便忙伸手示意她道:
“许久不见了小妹!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沈婳伊的内心满是狐疑,但也不好拂她的意。她招呼着她坐在身侧,牵过她的手便开始细细打量起她来:
“这许久不见,怎么感觉小妹出落得反而更加齐整标致了呢。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果然未曾生育过的女人就是瞧着年轻。”
她说到生育,沈婳伊不免举目瞧了瞧她。
太子妃的年岁与她相近,一场生育过后,她眼角因笑意而皱起的几处笑纹仿佛更深了几分,雕刻似的刻在她眼尾。入木三分,想去也去不掉了。
若女人总要因岁月而增几道刀刻般的细纹,刻在眼角或许总比刻在别处要好些。至少能添些许笑意,看着还可亲些。
就算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太子妃的面貌较之于前却容光焕发了许多,笑中的客套之意也减了不少。
沈婳伊知晓她一年前顺利诞下了皇孙。如今她多年心愿已了,就算身体疲惫,但心里总是要精神百倍的。
她还未想好客套话回复她,太子妃便续说道:“上回你走得匆忙,本宫本来想安排人送你出宫的,但寻你时却寻不到了,小妹不会怪本宫吧。”
“太子妃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你定是怪了,对着本宫就连称呼都变了。”
太子妃作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本宫上回不过一时气话,怎可能真的与小妹撕破脸面呢?以往小妹来时,本宫在衣食住行上哪回没好生照拂你,本宫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
“小妹若把本宫一时的气话一直放在心上,倒叫本宫伤心了。就算你真气恼本宫,那就看在殿下与定衡的份上,莫做这倔强无情的事。”
“定衡?”
沈婳伊忽觉得这名字听着陌生,太子妃见她诧异,面色转晴地解释道:“你可真是忙人多忘事,怎么连殿下嫡长子的名讳都忘了。”
她本来也没花额外的心思去打听这些。沈婳伊心中暗祈。
太子妃一说起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子,脸上的欣喜宽慰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自殿下立冠以来,后宫妃嫔就只为他添了两个女儿,一直都未曾有过皇子。本宫不是善妒之人,后苑的姐妹里不论是谁给殿下增添了子嗣,本宫其实都乐得照拂她们。”
“但终究还是我们无用,否则也不至于这般久才让殿下有了皇子……”
她脸上的笑意是真的,口中说的话却总是隐含自贬,许是想借此表露谦逊。
这种贤妻式的谦逊不同于君子之谦,做得再好也不算她自己的功。功全是别人的,而她是“平庸愚笨”的。
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做到现在,让沈婳伊瞧着只觉得适得其反、抖增厌恶。
她明白太子妃是个套在规训教条中的、生得极规整的假人。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不会出那壳子框定的边界去。
她藏在壳内的自我没人瞧见,而她所有的精力都只会用来加固她的假壳。多加固几分,就越没人瞧出她的不好,可避指责和数落。
没了数落和指摘,她仿佛才是安全的。所以她需要那层框着她的假壳,仿佛那才是她的保护。
她之前一直就在讨一个假人欢心,一个缩在假壳里永不会表露真我的人的欢心。
她这样的人还有喜怒吗,她的喜怒是依附于夫君的。所以她这回忽然又转了笑脸对她好,是因为太子……
沈婳伊忽然间寒毛直立。
太子妃并未留意她的恐惧。说到孩子,她顺势就让宫人抱来了小皇孙,搂在怀中想让她瞧:
“小妹,你快来看看,他生得像不像殿下……”
沈婳伊瞧着那孩子的眉目,只感到毛骨悚然。
“阿衡可聪明了,不足一岁的时候就学会走路了。他还顶会看人,对着可亲且喜欢的人瞧一眼就会笑,不喜欢的人凑近他,他就直哭闹。”
“你看他现在多乖,不哭不闹的。哎呀,你看他对着你笑呢,想来他喜欢你啊……”
沈婳伊身躯一抖,差点没被她这话吓得从软榻上跳起来。
太子妃瞧她这恍若小白兔炸了毛的模样,言语之间好似真在逗弄一只小动物:“小妹,你看看阿衡可不可爱。他对着你笑了许久了,你抱抱他嘛……”
“我不要。”
沈婳伊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拒绝,反倒让太子妃愣住了,她为求确认地多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我不喜欢他,别带着他到我跟前。请太子妃殿下护好自己的孩子,别交托给无关的旁人。”
太子妃没想到她居然说话会这样直接与不客气,不由得心生不悦道:“好端端的,本宫又没对你做什么,你何必……”
“我何必,那太子妃殿下你又何必呢。你真喜欢过我吗,如若不喜欢又何必在我跟前演戏,我又何苦陪着你演。你我之间有何必要做这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假戏。”
沈婳伊抱着与他们一刀两断的决心,这回是一点虚与委蛇的心思都不想留了。她办事不力,也无心久留京城,更别说入宫去。她无所谓他们喜不喜欢她,对他们更无所求。
忍着他们的喜欢,就得忍着他们跟逗弄猫狗一般耍她玩。太子可以兴起了逗她如逗猫,太子妃兴起了也可以摆弄她。
可憎至极的一伙人。她若真顺了他们的意,才是真自甘放弃了为人的所有尊严。他们身为权贵可以不把人当人,但她不需要那所谓的假壳,更不需要套进他们的模子里装自己是权贵,自己轻瞧生为平民的自己。
好在,好在今日一聚,之后再不会见了。
太子妃被她这一说,脸上的笑意尽数散了。她不知是被她挑了哪出心事,居然因她这无关指摘的话戳得悲戚起来。
她抱着自己历经艰辛求来的孩子,对着她无法自抑地大声问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样说我!你且说,我到底是触了哪一条罪责,犯了哪一条规矩要让你这样!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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