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想恶

赤红霄当既松了口气,开口表示道:“也好。”

她们牵马动身,那两位樵夫谈论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

作为大梁子民,本不该对国家大事彻底充耳不闻。山间的樵夫都有意对此高谈阔论,赤红霄却连听都不想听。

她之前对沈婳伊有多爱屋及乌,如今就有多恐惧敏感。

她不想听任何有关南直隶战事的消息,一提及她就会想起靖王与林氏,顺带也要想起沈婳伊被安排的婚事。

南直隶的起义会成功吗?如若成了,沈婳伊会有无上的尊荣,如若败了,她还能再听见有关她消息吗?

不论是成是败,今后她都与她无关,她不愿带上她,哪怕只是把她当成鹰犬牵走都不能。

赤红霄不敢去想。

她心里极不畅快,和陆青吟走到近处的山洞后潦草收拾一番便躺下了。她躺下时抓了两块昨日在集市上买的烧饼,连吃晚饭的空余都不愿拿出来示人。

陆青吟望着她的背影,知晓她定是想独自整理情绪,索性与她拉远了些距离。

赤红霄木然地啃着冷透的烧饼,居然在那饼中啃到了糟菜。她忽地怔住,久远的记忆枯草般迎春疯长,再度鲜活。

“你这阵子就在吃这个?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能吃的……”

“我……只是想让夫人过得好一点,我不想让夫人连芙蕊霜都用不起……”

记忆中的沈婳伊哭得泣不成声,哀恸不止:“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看着你吃这些,我比让我自己去吃苦还要难受……你不可以让我伤心……”

赤红霄死命控制住自己想要大哭的冲动,哽咽到胸腔在窒息般发闷,差点要喘不上气来。

这糟菜饼并非她买的,但这一切怪不了陆青吟。

她无心留意自己的饮食,每次都让陆青吟随意代劳。二人打着节省银两的心思,吃得一贯凑合。糟菜饼费不了多少银两,又便宜好带,陆青吟买了也不是怪事。

只是为何非是这糟菜饼,但凡她买的是牛肉饼。为何会想到牛肉……因为她夫人得空时都会给她做牛肉饼吃……

绕不出去、躲不出去……她的日子,她的一切,怎样都是沈婳伊……

赤红霄低低地啜泣起来,一个人陷在自己的心事里无法自拔。

这山洞不大,四下又静谧。她知道她抑制不住的哭声一定让陆青吟听见了,委实是丢人尴尬,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好在陆青吟听从她的话。她交代过陆青吟,不论她哭成什么样,她都一定要当没有听见,也不要过问。就当她没哭过,就当她一直是个不拘泥于情爱的人。

赤红霄糟菜饼也不想啃了,这苦涩的滋味只让她想起了沈婳伊,她遇见什么都在想沈婳伊。

她不该想她,她应该硬气一些生她的气,气她为何把自己丢下。她应该振作起来把自己过好,过好到沈婳伊都后悔当初不带上她。

道理皆是这样,赌气和任性也不过是这样。可强撑着做到这些又有何用,她又不是非要在沈婳伊跟前讲究个虚张声势的面子。

她只想见她,她不在的每一天都想见她。她不在的时日里,她原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挂心,她无所谓自己在衣食住行上的简陋,无所谓一切。

她不该这样,又好像一直是这样。

她心底那名为赵万熠的幽魂又可以找上她了,之前他嘲讽她留不住沈婳伊。沈婳伊离去后,他的诅咒和嘲讽就成了谶言,彻底地吞噬了她。

赤红霄之前仍有想挣扎的余地,如今却像认命了一般,不知能躲去哪里,处处是笼,逃无可逃。

挣扎无望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因自己的无力自伤自叹。

她感伤自己自小就被剥夺了一切,好容易挣扎着长出本我后,就连本我都带着旧主的影子,怎么躲也躲不掉。

她对赵万熠的厌恶深入骨髓,因为他就生长在她的骨髓中。她在察觉之后拼命想把他切除,却始终做不到干净利落。

她同他一处长大,自幼被他影响。他的年岁比她大,身份也比她高,他对她的影响自然而然、无孔不入。

等她反应过来时,木已成舟,别无它法,除不尽,甩不掉。

她的无力转变成了自哀,自哀之后就是滔天的恨意。她很想为当下无力的现状恨些什么,可若真要恨起来,整个世道她都可以恨。

她要恨父母,为何生下她又不要她;她要恨那人贩子,让她沦为死士;她要恨天命不公,命运无常……她要恨沈婳伊,恨她爱她后又不要她,让她痛苦至此……

恨……她能恨一切……什么都能恨,越恨就越陷于漩涡中,在其中费尽了心神,耗尽了理智……

“赤霄,你再怎么厌恶我都还是变成了我。你之前嘲讽我留不住婳伊,你也不过如此。变成了我后,你开始明白我了吧……”

明白什么……

“明白我当初的恶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换作是你,你也会跟我一样可恶。”

换作是她……

若换作是她,她像赵万熠那样杀掉兄长,夺取一切后会怎么对待沈婳伊?

沈婳伊肯定照旧会哭闹的,会哀伤自己被迫嫁给了她,痛苦自己不得不面对她。如果她有法子,她肯定宁愿这辈子都不靠近她。

她不愿意,也不影响她爱她。她或许会一样不管沈婳伊的哭闹,甚至会认为沈婳伊就不该怪她的,她就不该怪她对她纵欲。

毕竟拢住沈婳伊就像拢住一场绮梦,一俯身就像浸入了温柔乡。她美好的身体是莹白无暇的绢布,她往上添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什么都会爱,哪怕是爱她痛苦的模样。

她藏在心里的恶念和贪妄,或许分毫不比赵万熠少。

她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要,因为她离不开沈婳伊。她什么都乐意为她做,可以为此毫无尊严,毫无底线。

但慷慨的给予背后原来是**的深渊,她想要一切,只恨不得能与沈婳伊共生在一处。只要把其中一个人从内里掏尽了,她们二人就真能合二为一、难分彼此了。

她和他想要的原来都是不可分割的共生,只不过赵万熠习惯在二人中留下自己,而她习惯在二人中消弭自己。

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一定要与对方纠缠在一处,直到彻底变成一个人。

可是沈婳伊丢下他们就跑了,她什么都不要,谁都可以舍下。

赤红霄无法不对此生气,气极了的时候,爱与恨的界限都开始模糊。她突然间能恨她到在假想中把她吞了。

吞占了,她就能彻底是她的了。她一边恨她,一边又知晓这是无理智的失控,是无边的罪恶。

她厌恶自己的罪恶,但又不得不借此泄恨。她包容自己的恶时,就好似在包容心魔,包容那个赵万熠。

越包容就越理解,越理解仿佛就越成为了他,愈发深陷漩涡中。

她也想和他一样尽情地释放恶,最好什么都不管不顾,谁都不能拦住她。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再敢啃我就给我滚下床去,没我的准许不许上床!”

记忆深处忽然传来沈婳伊的声音,也许是来自于往事,也许是来自于执念。她的声音猛然把她所有放肆的邪恶念头都打断了。

赤红霄本能性地恐慌了起来,在心里大声地呼喊道:不要啊夫人!

“管你啊,你爱怎样怎样。我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了,你再敢啃我一口试试?还好我走得快,才不搭理你这混蛋。”

别走啊夫人!

守在一旁的陆青吟见赤红霄哭着哭着居然笑了起来,又哭又笑,悲喜难分。

陆青吟一头雾水,还是忍不住问她:“掌门,你怎么了掌门?”

“没事,我在笑我窝囊。”

赤红霄自嘲地笑出声来,彻底盖过了哭声。她笑自己就连对罪恶的想象都需要仿着赵万熠的老路,仿佛离了这老路就想不出新的,想不出独属于自己的恶。

她更笑自己的恶是个虚架子,只要沈婳伊吼一嗓子,所有的恶念就都停了。窝囊得很,更窝囊的是她甚至从中咀嚼出了甜味。

她在意她,才愿意吼她、看她,愿意对着她发脾气。若不在意,她只怕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她甚至都能从她的气恼话中想象到自己装可怜哄沈婳伊心软后,沈婳伊无奈地原谅她的样子。

窝囊死了,比窝囊更窝囊的是她如今连这份窝囊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和她两不相干,徒留过往的念想。她真不会再瞧她了,哪怕是对她发脾气。

赤红霄无可奈何地感叹道:“青吟,我忽然觉得我没救了……”

“怎么这样说?”

“都说有情人一拍两散后,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忘记彼此,谁若走不出来才像是傻瓜。

我觉得我走不出来了,一想到婳伊,哭也可以笑也可以,所有的情绪都可以随着她动。我是不是很窝囊,也很不厉害。”

“掌门眼中的厉害是什么样的,怎样才能算厉害?”

陆青吟疑惑地反问她:“在我眼中,您其实一直都很厉害。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您没有变。”

“为什么。”

“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不论晚上一个人哭得有多厉害,第二天依旧会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您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哪怕是一边哭也会一边往前走。”

“这阵时日以来,不都是您在想下一步该去哪儿吗,弟子只不过是在跟随您,拿主意的一直是你。”

赤红霄觉得这个说法新奇无比,忍不住转过身来对她说道:

“在你眼中,原来我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我窝囊死了,软弱无比。”

“掌门,人生哪儿有一帆风顺的,只要始终在往前不就好了,哭着往前和笑着往前又有何区别?做人不苛责自己也是一种豁达。”

赤红霄被她这话宽慰得释然一笑:“你说得对,想不通、放不下的事缓缓也没什么,着急又有什么用。接下来我要往沿海的卫所走,去见见那里的老朋友。”

她说完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心里短暂一清。避无可避的事情再如何像笼一样笼罩她,她在笼中也有想做的事。

哪怕这事算不上什么救国救民的大事,但待在原地又有何用?也许走一走,多少能让她忘却什么,放下什么。

去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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