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彻底要睡过去时,我看见了苍术师兄。”
王好好叙说道:
“他用他行李里仅剩的口粮兑了水喂给了我。他并没问我的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也许他自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对我说‘妮儿,你别怕,我尽力’。”
“然后呢?”
“然后他背着我走了近两天的山路,把我带到了同济堂的医馆。这两天里他什么也没吃,他仅剩的口粮在见我那日就被我吃完了。”
“那苍术师兄他确实是个好人,还能坚持走两天的山路,那么远呢……”
王好好莞尔一笑:“其实没有那么远,那山路其实不到一天就能走完。是他太饿太累了,体虚到眼冒金星,连路都差点看不清了。
他背着我走下山的时候,摔了不知道多少个跟头。摔到后头我都怕了,真想跪着求他别背了。他那时还嘴硬呢,说妮儿你体弱,你走不了路的。没事,我一定背你……”
“也是我那时命大,不然指不定被他摔丢在哪个山沟里了……”
林绯云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止不住憋笑出声来:
“这故事怎么这么好玩的。”
“他眼冒金星地抗了两天,总算是把我带回了同济堂的医馆。同济堂的师哥师姐们看见他背着我回来了,纷纷都责骂他……”
“责骂他带回来个小孩当累赘?”
“他们责骂他背孩子大手大脚,夸我居然能在苍术师兄这种粗心眼手里活着下山,真是天赋异禀、命比铁硬,值得一救。”
林绯云笑着没插话。
“天灾**,医馆里都不剩多少人了。我至今还记得,那医馆里有紫苏师姐、白芷师姐,还有辛夷师兄。是他们拼了命想救下我,想给我省口吃的,让我活下去……”
“那后来他们……”
“我后头被白芷师姐带去总部了,而苍术师兄他们,在当地后起的匪祸中,为了要护住药材和病患,死于草菅人命的山匪手中……”
“至于白芷师姐,她在十三年前和我一同在济南府医馆时,因为不慎小产正坐月子。
之后我被平阳王爷看上,庆王府不知分寸的下人来医馆闹,白芷师姐因为看不过去,想帮我拦下,被他们拽住头发在地上拖行了许久,还淋了一身的脏水……”
一向平稳从容的王好好在说到这件旧事时,才仿佛从前尘触及到了今生,止不住为此话音哽咽:
“白芷师姐在那日受了严重的凉。她虽未丧命,但身体自那时起便每况愈下,不到一年就去了。当年救下我的人,他们全都不在了,就连白芷师姐也不在了……”
林绯云恍然大悟:“所以好好姐姐你才那么不喜欢庆王府里的人,一定要拒绝平阳王爷?”
王好好满心伤怀。她发觉自己心中对这桩旧事的愤恨始终幽鸣难绝,它鲜活、明烈,一触碰就会翻涌成海,从未在她的生命中消退过。
“我怎么可能不怪庆王府的人,怎么可能不怨他们叨扰我们……庆王府当然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那是下人失礼,他们其实根本没这主意,更不可能伤害人命。
梁永安也可以说他毫不知情,他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不知者……无罪……”
王好好将忍了半天,仍是管不住泪水的决堤,任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袖:
“他们都不是有意的,他们都可以把自己摘得无辜清白。可我们,可白芷师姐,难道不比他们每个人都无辜清白吗?
我痛苦白芷师姐临到死前都没恨过谁,她临终前都还说能遇见我,能看见我平安长大,是她这一生少有的福气,她叮嘱我莫要自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若非梁永安在知晓后曾奋力制止过庆王府的举动,真心帮扶过同济堂,我也许根本就不会同他磋磨这样久。绯云,这很难,至少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难……”
王好好拭净泪水,眼中的决然在泪光中愈发坚定。她的哭泣并非是出于软弱,而是出于对决心的磨砺,每冲刷一回便更清晰一分、坚韧一寸。
“我知道他是权贵出身,也明白他确实在用心待我,他愿为了与我相守痴等十年,甚至舍下一切。他乐意助我,以礼待我。
而我当年不过是个不懂人间风月的小姑娘,我犹豫过、忐忑过、挣扎过。与他彻底划清界限,是我懵懂的前半生中,做过的最难的事……”
“虽然艰难,但我的心意从未变过。
我发现他的真心,在我心里始终无法抵消当年白芷师姐所受的罪,也不能消除这些年我承担流言蜚语所受的辱。而我所执着追寻的前路上,并没有他……”
“好好姐姐……”
她的决心那般坚定,磐石般不容转移。在她的决然的信念面前,林绯云之前抱着的所有希望她高嫁的小心思全都被压没了声音,不值一提。
她知道她的念头俗气,可她会这样想的初衷毕竟是出于对她的喜爱和祝愿。
她希望王好好去过最好的日子,享最好的福气。哪怕那福气俗气,但冲着她这份好心,也总是能提上一提的吧?
“好好姐姐,就算不是平阳王爷,那你就真没想过,要给自己找个好靠山、好夫君吗?好好姐姐这样好的人,定能配这世上最好的郎君,若有他当你的助力,你就不用……”
王好好语调平和地打断了她:
“绯云,莫说这样的空话。你所说的那些不是在求郎君,而是在向老天许愿,希望天赐福气。可这世上从不会有莫名的福气,天上也不会平白无故砸下个好郎君来……”
“可……!”
林绯云一脸激动地想再找补什么,但终究还是止了口,不打算挑明,这秘密她们二人心知肚明。
眼下有嫁萧国君主这样好的婚事摆在眼前,哪怕她们根本就没见过萧国君主的样貌,更不知他的品行。
可她在意的难道是他的人?在意的分明只是他的身份,他的荣耀,他的尊贵。
原来她替王好好盼的不过就是这些俗物而已,因而才容易在世人口中落为庸俗。但就是庸俗了又如何?
就算这些是世上最庸俗不堪的东西,但她们都不曾拥有过,又谈何稀不稀罕。真若说不稀罕,岂不跟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一样,说出去几人能信。
而她的这点小盘算哪怕一句都没对王好好说,但想表露出来的东西就算是用神色表情,都不可能掩藏得住。
王好好几乎是抱着安慰人的阵仗,宽慰地拍了怕她的肩膀,浅笑开口道:
“绯云,你既想当我的助手,那就更该明白我心中的志向。我所执着、所追寻的东西都在这里,眼下再难我也扛过来了。
我此生所寻,不是为了进樊笼中,每日把自己盛装打扮好了,只盼着夫君前来看我爱我。”
“樊笼再华美,也亦是樊笼。而我这一生又不是别无选择,既不是被迫,我为何要主动进笼去?”
林绯云愁苦着脸回她道:“可接下来的事情能由我们说了算吗,你若不愿意,凤二娘那儿会善罢甘休吗。”
“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的事会自己考虑好的。”
“你就是又把我当小孩子,有什么主意也不愿意对我先说出来,不想让我知道。”
王好好反问了她一句:“就算我说出来了,你有能耐帮我摆平当下的事吗?”
“无妨,绯云,时日还长,现在我能顶着,我就多顶一会儿。哪日等你真的长大了,我也扛不下去了,到时那些沉重的事就算你想跑也赖不掉。
你必须要学会背负沉重的东西前行。你越有能耐,就能承担越多的东西……”
她说到这儿,林绯云也隐隐琢磨出来了王好好有让她继承衣钵的心思。
她的衣钵并不是白给,纯看她到时候的能耐。怎样才算有大能耐,怎样才能比她还厉害,摆平更多更难的事。
她真恨不得快点长大,但又惧怕肩上的担子太沉,有时候宁愿慢些。快与慢,她们时光就这样平缓地流逝,这一年眨眼间已过去大半了。
“知道了好好姐姐。讲了这么久,饭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林绯云主动结束了这场对话,今晚的旧事最终平稳地落在了饭食的冷热中。
——
自赵严崇投降林氏,给凤阳府的百姓提供了大半月的药材后,同济堂所收到的药材就渐渐少了,很快就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这背后的缘由不言而喻,自赵严崇投降林氏后,凤阳府便算作是林氏和靖王的地盘。
而朝廷平定叛乱的官兵,早在八月初就不攻自破地收复了徐州府,现如今直逼与徐州府相邻的凤阳府而来。
两军对峙,局势再度紧张。莫说药物,凤阳府内就连粮食都逐步紧缺了。
王好好身为大夫,自然无法分出太多心思在医馆之外的事上。于她而言,不论是哪一方赢了,他们都不至于要祸及救死扶伤的医馆。
她虽不能左右战事,但仍是为日渐紧缺的药材而心生不满。
百姓时疫的症状虽好转了不少,但并未根除。就算她不知前线情况,也总得想法子向赵严崇问个明白。
她刚起了这心思后,凤二娘那儿却也不是吃素的。她很快就派了人来,让王好好当晚前往万金酒楼,那儿自会有人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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