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在南直隶金华府设有一座行宫。
当年立朝时,关于都城的选址曾争论不休。最后尽管敲定在了北直隶,但南直隶那儿的皇宫在当时已初见轮廓,而后便改建成了南华行宫。
新皇登基以来,一是嫌金华府路途遥远,二是不忍在备战时过于劳民伤财。以至于南直隶的这所南华行宫多年未得修缮打理,不免隐现出了凋敝落寞之色。
林氏在南边举事时,便以金华府为据点。南华行宫转瞬被攻下后,这里就成了靖王的处所。
照常来说,亲王薨逝,其子按国法应袭爵位。但靖王辞世得早,命陨时并未留下子嗣,因而满朝文武也无人知晓靖王竟还留有血脉。
如今旧的靖王辞世,新的靖王已有其人。那位按理而言应该承袭父位的新靖王,是她如今要见的人。
沈玉谨在送她进南华行宫后就与她分道扬镳。
坐于轿中的沈婳伊隔着晃动的轿帘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只感觉那轿帘在眼中越发大了,隐天蔽日,晃一次便是拍一下。
它轻巧得如在拍灰似的,沈玉谨被它挤压在四方的边框角落里,扑腾几下就拍没影儿了。是他被拍没了,不是他再度舍下了她。
沈婳伊心生几分怃然,不忍去多想他。她瞧那轿帘不畅快,索性把轿窗边的小帘整个掀起来,好好看看这南华行宫的景致。
南华行宫依崇山深湖而建,她所行的路段瞧不见湖,只能瞧见延绵不断的宫墙宫道,以及沿路各座宫殿庭轩的琉璃顶。
再如何气派堂皇的地儿,一旦搁置久了,就会被烟尘覆盖出惨淡的光景。再久一会儿,就会在其中生腐发蚀,落魄到不忍细看,毕竟人总不想撞见惨烈之物。
这行宫虽有人住了,但到底是还未被打点完全,沈婳伊只觉得入眼的景致沉闷晦暗得很,看久了反加重心中积郁,不一会儿就失了观看的兴致。
她和上轿帘端坐回轿中,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完全不知接下来会先见到谁,那人又会怎么安置她,只能见招拆招。
她被这未知的境遇被磋磨得乏累,但世事终究是多想无用,很多事先行想上再多也是自寻苦恼。
她本以为她会最先见到林青瀚,但那些宫人扛着她的轿子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宫殿前。
沈婳伊还未启口问,一旁的宫人便主动说着:
“禀王妃,靖王殿下的寝宫到了。”
这群宫人想是提前听了嘱咐,在这行宫里连称呼都提前唤了。
沈婳伊愣了半晌,直到那些宫人掀开轿帘伸手想接她出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称呼自己。
沈婳伊下了轿辇,抬目往四处探看了一遭:“我阿舅呢?”
为首的宫人行礼回复道:“林首辅近日有要紧事忙,暂时抽不开身。他嘱咐了,这几日您先在殿下寝宫内住下,他得空时自会来见您。”
“他就这样把我丢在靖王寝宫这里?什么都不说不做就把我放在这儿?”
沈婳伊诧异非常。她与靖王的亲事虽被他定了,但再如何,未有婚书与典礼,就这样把她当物件似的随意丢在这儿……
他怎么能……他居然连个婚事的都不安排着装一下,就这般随意……
沈婳伊之前何曾碰过这种事。为首的宫人是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子,身着女官服饰。她看她难受,启口安慰她道:
“王妃莫担心,横竖早晚的事情罢了。等日后林首辅成铸大业,给您按皇后的品级造一套凤冠霞帔都行,到那时什么样的风光气派会没有?何需急于眼下……”
“当下先和靖王殿下打好照面,把关系处好了,早日与靖王殿下琴瑟和谐,才是王妃您眼下最要紧的事……”
“我今日才刚来,天色渐晚,那靖王殿下不急着今晚就要行合衾礼吧……”
沈婳伊到底是心里犯怵。她怎能料到林青瀚待她竟这样随意,弄得她措手不及,坐立难安。
为首的女官见她恐慌,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您见了殿下就知晓了。”
沈婳伊内心慌乱到紧咬牙关,被那些宫人木讷地搀进了寝宫。
这寝宫的宫名名唤昭乐,因是靖王的寝宫,里头一应的宫人配备得肃然有序,打理得也干净整洁,有活人居住的气息。
她被那些宫人一路领着,进了西侧的一处偏殿。
那殿内打点得尚算讲究,皆是富贵精巧的摆设。其中设置的主座极宽,一连能挨坐下二三人,其上的各样精细浮雕自是不必多言。
毕竟比之那些堆砌起来的华贵死物,那主座上头正坐着一个活人,自是把沈婳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主座上坐着一位青年男子,面冠如玉,眉目雅致得如同工笔画细细描过,柔和到几近要透出妩媚的气韵来。
世人赞誉美男子,大多要夸这男子美得精细,显得有几分女相。如若扮起女子来,不输那些美女佳人。
这男子的眉眼虽有女相的娟秀,但脸庞的轮廓却是硬朗,中和了那份雅致。他的肤色并不算白皙,还隐隐透出些麦色来,因而也不显阴柔。
沈婳伊知晓这位新靖王是自己姨母所生的孩子。
辞世的旧靖王本就面容俊雅,而自己的姨母身为林氏女,当年则更是色艺双绝。这两位所生下的孩子再如何,也是丑不到哪儿去的,生得好看都算是常理。
沈婳伊刚瞧见他的样貌,忽又隐隐觉得别扭。这主座上的新靖王并没什么端庄坐相,抬目看向他们时,蹙起眉头居然摇头晃脑的。
怎么看着……都好像没聪明样子……
“靖王殿下,王妃到了。”
宫人才同他打了招呼,那靖王却是不耐烦起来,没好气地在口中说道:
“怎么才来啊!害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都是你们说只有她来了才肯放我出去玩,如今她到了,我怎么也能出去了吧!”
“殿下莫急。王妃到了,您不是正好能同王妃寒暄几句,带上王妃一块儿出去玩?”
“她会玩什么啊……”
靖王撇见沈婳伊那副文弱的身板,不耐烦的神色泼墨般在脸上洒了开来:
“我要去骑马!我要去玩射箭!她那样子哪里像是会这些,磕不得碰不得的。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他嘴上叫喊着,居然在主座上手脚乱挥地撒起了泼。侍候在旁的宫人见他坐不住,赶忙都上前想劝他。人围聚得一多,反而那靖王更起了胡闹的脾气。
他一股脑儿从主座上跑下来,抓起手边所有能丢的东西,就想往那些宫人身上砸。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人已经到了,放我出去玩!”
那靖王的手劲不小,胡乱砸东西的同时,差点没把一旁桌案上的茶杯砸到沈婳伊身上。
沈婳伊被那茶杯的动静吓得一惊,就差没原地跳起来,一时都不知那靖王算是有心还是无意。伴在她身侧的女官见她好似吓坏了,索性也对那些宫人放了话:
“赶紧把靖王殿下带出去玩吧。”
那靖王一听这话,兴高采烈地就被一群宫人裹挟着出殿去了。那女官替沈婳伊理了理衣袖,对着惊魂未定的她解释道:
“王妃莫惊,靖王殿下一向都爱耍小孩子脾气,耐着性儿多哄哄他就好了。今日他等您等久了,拖了出去玩的时辰,这才心里不畅快。”
“他脑子是有问题吧。”
沈婳伊一脸严肃地发话,语气压得极为冷静正经,以免那女官觉得自己是在说气话骂人。
那女官见她猜出来了,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解释道:“靖王殿下其实哪哪儿都好,小的时候也确实聪慧机敏,教书的先生们没有一个不夸他的。
但只奈何天有不测风云,靖王殿下八岁那年发了场严重的高热。这高热发得过于凶险,殿下虽保住了性命,但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他的心智就只停留在八岁了是吗?”沈婳伊接上了那女官不忍说出的后续,心里比起悲伤愤怒,多的只有进一步探清真相的释然与从容。
她终于明白,为何林氏多年筹谋下来,直到南直隶动乱,靖王从未在这其中表露过什么安排和主意,甚至连面都不曾露过几回。
从头到尾,她听到的只有她阿舅发来的指令。
她本以为那不过是林青瀚在替靖王奔走效劳而已,原来……原来……是因为这靖王本就发不了任何指令,就连他都是被林青瀚安排的。
沈婳伊琢磨到这儿只觉得可笑,笑出来时面色却隐泛苦涩。那女官见她惆怅,还以为她是在伤感自己的新丈夫是个傻子。她不免摆出些好话想宽慰她:
“王妃别难过,殿下又不是天生下来就傻了。若非当年那场变故,殿下同您只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您也不必担心日后生下的孩子会有什么毛病,未来的小殿下一定聪明伶俐,为人中龙凤……”
沈婳伊懒得和她掰扯这些,转了话题问道:“眼下我既然来了,那你们把我的住处收拾出来没有。天色就要暗了,我今晚睡在哪儿?”
那女官见她发问,有条不紊地同她解释道:
“我等听从林首辅交代,已经为您在靖王殿下的卧房内打点好了,今后您自是与靖王殿下同席而眠。殿下虽然心智年幼,但一应的规矩我们早教给他了,他知道该如何与您繁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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