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马蹄擦过地面,带着车轮碾过宫门前的青石板,车帘在风里微微掀动,不经意地露出一对分坐车厢两侧、各怀心事的夫妇。

朱慈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还在思索太后方才动情的那番话。

李莅这四年以来,竟空置了后宫么?

她抬眼看薛诲,他正靠着厢笼假寐。

她低下头,思绪混乱,来来去去再将太后的言行神情咀嚼一番,再纠结地抬头去看薛诲。

几个来回之后,薛诲终于睁开了那双凤眼。

“但问无妨。”他静静看着她。

朱慈音咬唇,“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问?”

“若连你都看不懂,薛某如何为陛下分忧?”

朱慈音忍不住去看薛诲的眼睛,他神情依然温和有礼,可话里话外都带着股说不清的味道。

和过去她所认识的薛诲极为不同。

那是傲慢。

某种目空一切的傲慢。

刚嫁到东宫时,她讨厌李莅就是因着这股傲慢。

他们象征性地将之藏了一点,在面对下位者时又毫不留情面地外泄。

或者说,他们这群天子骄子,根本也没想藏、不屑于藏。

“大人把我当作什么?”她不喜欢同这些人玩推来迎去的游戏。

薛诲迟疑一瞬,“自然是夫人。”

朱慈音轻笑,“大人成婚的年份是太晚了,许是没与同僚分享过夫妻间的琐事。没人告诉过你,女人的心,有时比圣意还难懂。”

薛诲:“……薛某受教了。”他终于开始拿着正眼看朱慈音,“所以夫人想问什么?”

朱慈音微张檀口,却有点说不出来话。

“夫人?”

“这……所以圣上这几年,一点纳后宫的意思都没有么?”这话甫一问出口,朱慈音就想掌自己的嘴。好多余的一句问话。

薛诲的眼神也又变了回去。

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

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朱慈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

“圣意难测。”

“是因为先皇后么?”

薛诲抬眼,眼风变得凌厉起来。

朱慈音忙道:“大人切莫多心,我并非胆大包天,想窥视皇家隐秘。不过是因着方才太后娘娘要我带两位妹妹进宫来看看,我怕娘娘的意思是……”她使个眼色,继续道:

“大人知道,我父亲原就是个混不吝的,若我一个没做好,再讨了陛下的嫌,那不是陷家族于不义么?但娘娘的旨意我又不敢违背,故想请大人指教一二。”

薛诲低眉不语,朱慈音只作紧张状继续看他。

一时车厢内只听见街头巷尾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等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耳边慢慢飘走了,朱慈音的心思也跟着那糖葫芦慢慢走远,薛诲终于开了口。

“是。”

“是什么?”朱慈音心里的紧要事早翻了篇,成了那一颗颗圆滚滚胖乎乎的糖山楂。

“先皇后骤然薨逝,皇上接受不了,决心为她守节。”

“守节?”糖山楂融成红水,朱慈音这下是真骇住了。

薛诲只当她是寻常百姓听见也会有的反应。

“是。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他咬牙,似是不豫。

“再是伉俪情深,也没听过天家守节的道理。”朱慈音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是不是真的情深,她还不清楚么?

“夫人或许年岁还轻,”薛诲意味深长,“并没经历过诗词里写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朱慈音反唇相讥:“哦?所以薛大人也曾沧海,故而难为我这抔清水了?”

薛诲默然。

她缓笑着,“大人也看得出,我始终敬称大人,是将你看作了这段姻缘中的上锋。你放心,你和明小姐的事,我早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薛诲脸上光影一转,“你是说,明二?”

朱慈音发誓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分明从薛诲眼里看到一抹杀意。她打了一个寒颤,点头道:

“我能替你们打掩护。”

她忘了,朱慈音的手中还没积累足够的筹码。

这些人哪个要她性命都无需顾虑太多。

现在的朱慈音,不该那么快的透出任何一张底牌。

薛诲薄唇轻讽,“夫人还是太自作聪明了。”

朱慈音这下不说话了。

她也觉得是。

“夫人想带两位妹妹入宫,带去便是。”

薛诲以为朱慈音故弄玄虚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打听帝王枕边事,为族妹铺路。

世家女子多是如此,也不算无趣,职责所在罢了。

“太后的爱子之心,圣上也知道,两人再闹也烧不到你的身上。”他没说的是,会不会对定宜侯借题发挥就不知道了。

“若两位妹妹真有本事,攀上青云梯,解了陛下心结,对江山社稷也不算坏事。”

朱慈音实在很难想象朱五和朱六要怎么突围获得李莅的欢心。

夫妻一场,她对李莅还算了解。

她看向坐在对首、缓带轻裘的薛诲。

“那大人呢?”

薛诲不解其意。

“大人觉得我两位妹妹如何?”

薛诲摇头,“我并未见过。”

朱慈音定定看着他,想细辨他话中真假。

薛诲被盯得久了,无奈再出言道:“是我不对,今日没能陪夫人回门。夫人同妹妹们感情很好?将来有机会是能见到的。”

“好。”

朱慈音慢慢地点点头。

她看薛诲神情不似作假。

“夫人既拿我当作上锋,我也该尽些看护夫人的职责。”薛诲话风一转,开始试探。

朱慈音坦然一笑,“那么多谢大人,相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他没再解释自己和明二的事。

只是目光清明着,将一切摊开来问:

“夫人在府里有什么需要?”

朱慈音很认真地想了想。

“我想睡懒觉。”

薛诲不解。

朱慈音抱怨道:“今日起得太早,昨日也起得太早。”

完全隐瞒了自己洞房花烛夜天色刚暗下去就呼呼大睡的事实。

薛诲:“这两日是因婚习旧俗。”

“那么明日开始我可以尽情睡到想起的时候吗?”

薛诲反问:“有何不可?”

朱慈音问:“会不会需要给母亲点卯问安呢?”

“母亲那里我会去说。”薛诲承诺。

“谢谢大人。”朱慈音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俩依然是分房而眠吧?”

薛诲点头,“是。这样夫人不必分神照看我。”

朱慈音听了这话,居然生起了一起为人妇的罪恶感。

她假惺惺关怀一句:“你夜晚起身不方便,谁照顾你呢?”

“成章。”

她皱了皱鼻子,装作温情道:“有成章在我就放心了。母亲那里会有意见吗?”

薛诲:“母亲知道我的状况,不会强求。”

太好了。

朱慈音发觉薛诲脱开淡然冷情的外壳,居然这样好说话。

且他醒来后不能行走的日子并不太长,从前行军策马、无所不能,天高海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今被困在轮椅上这方寸之地。

字字句句间竟是处之安然。

他如何能有这份心情?

毕竟是年少相识,朱慈音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始不忍起来。

她担忧地看着薛诲,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薛诲注意到,问:“夫人只有这些请求?”

朱慈音缓慢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只,只是我也没为大人做什么,暂且就这些了。”

薛诲轻笑,“夫人等我五年,最后还依太后之言履行婚约,嫁给一个废人,是薛府亏欠夫人。”

朱慈音道:“大人为朝廷击退后辽,将来又要替皇上纠察官吏,从来不是一个废人。”

薛诲看向自己双腿,不再说话。

“大人……”

“夫人不必多言。我们,合作愉快。”他抬起右手,朱慈音愣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两人短短地相握,便放开来。

放下手的这几个瞬间,又是尴尬的无话。

少间,薛诲开口:“虽入春了,这天也不见暖,夫人多穿一些。”

“哦、好。”朱慈音将冰凉的双手窝进暖袖中摩挲了几下。

“吁——”

“大人,夫人,咱们到了。”帘外成章告道。

朱慈音先下了马车,成章再上去将薛诲抱了下来。

她将手放在绿萼臂窝里暖着,默默看着眼前这幕。

那个在朝野背后翻手为云覆手雨、立志匡扶李莅一同平定四海的少年郎,如今需由侍从抱着才能从寻常马车上下来。

“成章。”见薛诲被放上轮椅了,朱慈音主动上前一步,“我来吧。”

她扶住椅背两侧。

“夫人,这轮椅很重,并不好推。”成章边说,边看主子脸色。

朱慈音吃着力,已慢慢推起。

“还好。”

薛诲抬眸看了看头顶上正咬着牙的小妇人,挥手让成章退下。

“夫人觉得新鲜,你等她力乏了再接手。”

朱慈音气喘吁吁,可言语间毫不退却,“我、我不累的。”

薛国公府特意为薛诲辟了一条没有门槛的小路出来,朱慈音推着他,一路通畅地回了浣松院。

“辛苦夫人。”薛诲说道,“成章会推我去书房。”

“哦好。”朱慈音这才想起两人在这个小院中是各自为政的状态。

“那我先回房了?”

薛诲点头,“夫人平日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任何需求就找桂管家或是成章。太医会定期来访,也有医者每日为我按揉双腿,夫人不必操劳这些。母亲问起,就说你正在学。”

见他为自己想得这么周全,朱慈音感动地点点头。

他又补充:“明日想睡到什么时辰就到什么时辰。母亲素日很少管后宅之事,更没什么磋磨媳妇的规矩,弟弟们成婚后都很快分府了。你且安心玩着,等分府自建后再作操劳。”

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大人,您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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