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29 章

晚膳时分,偌大的相府却幽幽荡荡,人气稀少。梁煜今日与同僚有约,膳厅里,只剩姚氏和梁轻瑶两人。

下人们默默上齐了菜肴便退了出去,谁也不想多待。毕竟这膳厅里坐了位顶能闹腾的主子,梁轻瑶,若是被她逮住,还不知要遭什么罪。

自打梁逸尘出嫁,梁轻瑶便愈发娇纵,处处耍起相府小姐的脾气。吃穿用度的排场都是其次,更要命的是,她常常要因为小事搓磨人。譬如菜里若是放了葱末,她就一定要三个侍女在灯下挑干净,侍女们挑得眼都快瞎掉,可若是菜凉了,梁轻瑶还要接着对人大发雷霆。

姚氏向来心细,从前在这些小事上管束梁轻瑶很紧。但如今似乎是觉得已经送走了相府唯一的压制,也任由女儿开始跋扈。

只是,她再放纵梁轻瑶在府内作威作福,也不可能容忍女儿在外出丑。

今日梁轻瑶当着裴行曜与梁逸尘的面上赶倒贴,让姚氏气得痛骂了女儿半晌。

梁轻瑶哭得梨花带雨:“裴将军明明对我三顾留情——他出前厅时,还特意回头望了望我,那神情分明是对我有意的。”

从裴行曜进门的那刻起,她的目光就贴在他身上,因此笃定自己没有看错。裴行曜应对岳丈时气定神闲,与梁逸尘私语时也坦然无私,惟有出门回头望向自己的那眼,含着浓烈厚重的情意。

那双褐眸,像是灰烬忽然迸出火星。梁轻瑶被看得心中激起一阵电流。

姚氏心力交瘁:“就算他真的在看你又如何?他与梁逸尘是天子赐婚!大婚才几日,你就想去当妾?之前我就说你年纪轻欠考虑,裴行曜无门无楣,新帝拆了相府和怀王的联姻,把梁逸尘许配给一个无名新官,不外乎是为了防着我们梁家。梁逸尘已经被搭进去了,你还要跟着倒贴,有什么前途?”

原先出于相府与怀王的联姻,姚氏还对梁逸尘有几分忌惮。眼下梁逸尘已经入了无依无傍的裴府,姚氏反而心情舒畅,像是除了一处心魔旧疾。

梁轻瑶听得云里雾里。她虽总是被姚氏灌输亲事要门当户对的观念,但真论起朝中局势,她也是一窍不通。

梁轻瑶一早便认定裴行曜是个宝贝,最重要的原因无外乎两者。一是京城高门贵女们的纷传与神往,二来这是自己姐姐梁逸尘嫁与的夫婿。

凡是姐姐得到的,必然都是好的。这是梁轻瑶刻进骨子里的直觉。

梁轻瑶听不进母亲的劝诫,仍然止不住泪,筷头都没动一下。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要嫁裴行曜!凭什么姐姐能嫁,我就不能?”

梁轻瑶越说越气,忍不住抄起一盘白面饼就往地上砸:“为什么事事都是梁逸尘占先机!都是爹爹的女儿,我哪里不如她!”

姚氏瞧着女儿发疯一样愈发狰狞的稚嫩面孔,溘然长叹:“罢罢罢!你爱嫁谁就嫁谁!管不了你了!”

梁轻瑶一把扯住姚氏,乞求道:“母亲,你帮我。只要你帮我,我一定能成事。”

姚氏无奈地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

大婚异国,转眼腊月不剩几日。年节将至,驻外的亲胄纷纷归家,京城各府也张罗布置起来,好不热闹。

哪怕只是三进三出的宅子,布置起来也颇费心思。大到府内各屋的清扫规整,小到檐角廊下的大红灯笼,无一不需要操心劳力。即使素日清简质朴的裴府,也渐渐装饰了起来,甚至也开始囤蓄年节物资。

某日梁逸尘进门时,正巧碰上来送菜的小贩,裴琰容正与他一一合计斤两银钱。

裴琰容皱着眉:“你别欺负我们裴府不懂行情,这菜价比王府薛府可要贵了两成。”

菜贩脸色古怪,似乎不想与他多理论:“薛府、王府与我都是多年的交情,莫说别的,薛家夫人亲自打理账本,诚意可比你们裴府强多了——”

梁逸尘像是被人敲中了脑袋,愣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入裴府后半点家事都不曾入耳。府内杂事,连带她自己有什么要求,都是直接找琰容。

她踌躇在原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溜走。眼见着琰容与几个护院忙内忙外地搬菜,她悄悄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菜贩的肩。

正靠在车旁剔牙的小贩一扭头,硬闯进视线的美人面让他直接怔在了原地。

“可还认得我?”她眨着眼。

小贩脱口而出:“当然!弃——”

他喊了一半,被梁逸尘捂住了嘴,赶忙懂事地压低声音:“弃梁姊姊,你怎么在这里?”

梁逸尘转了转眼珠,同样低声:“我被邀来唱曲。听我的,这家主子人很正派,还养了一府的兵卒,量少不了,你要把握住这笔生意。”

这菜贩的妹妹就在醉胭楼,不学艺,只侍候上菜倒茶,而平日醉胭楼后厨的菜肉也都由他从后门送来,梁逸尘因此认识了他。

年轻菜贩十分上道地点头,转脸就笑呵呵地与裴琰容套近乎,重新算了折价。

眼见琰容眉目舒展,梁逸尘心中有大石落地,跟着也展露笑颜。一扭脸,却刚好与不知何时立在门前的裴行曜正正打了个照面。

裴行曜望着她,眼角微扬。

北风冷肃,天色灰蒙,京城的腊月甚少能见得日光。可裴行曜遥遥立在那里,就像莫名投下了一处温厚的暖晖,穿透了冬衣棉絮,直直照在她心上。

他明明是看着她的,可走上前,却像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与她擦肩而过,顾自进门。仿佛真的在配合演好刚刚她编排的小戏。

梁逸尘揣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朝熟识的菜贩暗暗打了个招呼告别,便也跟着进府。不多会儿,她便在书房找到了裴行曜。

她开口想解释,刚说了个“我——”,便又接不下去。

裴行曜掀开睡凤眼,打量她:“来唱曲?”

梁逸尘装作没听见。她有些忐忑地岔开话题:“我入裴府后,的确没怎么管过家事。”

她承认了疏忽,但应该怎么做,倒完全没有头绪。难道应该表态以后好好学着管家?还是承认自己愚笨,情愿交权给其他人?

梁逸尘想了想,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她干脆道:“逸尘不才,对家事知之甚少……”

裴行曜打断,不容置疑:“我夫人最有才。”

梁逸尘有些意外地受了他的夸赞,又试图继续:“家事管理起来复杂,我若是从头开始学,恐怕还会耽误进程。”

裴行曜再次打断:“夫人自谦了。刚刚不就很会讲价,还帮府里省了一大笔开支?”

梁逸尘急了,声调都高了些:“我看琰容那孩子干得很好,不如继续让他——”

直截了当的提议似乎让裴行曜有些意外,但他也只是愣了两秒,马上又点了头:“唔,好。”

随即哑然失笑,褐眸微微眯了起来,颇感有趣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心怀鬼胎又如释重负的女子。

他戳穿:“原来夫人是想偷懒。”

梁逸尘涨红了小脸,强迫自己镇定:“术业有专攻。”

裴行曜认同道:“说得极是。那夫人专攻什么?裴某可否一观?”

躲来躲去,又绕回了她刚刚给自己挖下的坑,“被请来唱曲”。但梁逸尘此刻哪有心情。

她一边想方设法地将管家之责交出去,一边要反复告诫自己对“夫人”之类的字眼脱敏。言语来往间,甚至没注意到刚刚还半丈远的男人已经愈来愈近,不知不觉与她只余半尺。

动静皆知,呼吸相闻。

梁逸尘懵懂慌乱地抬头,撞上他沉静的褐眸,心跳失律,周身像是被火炉烤着一样,越来越烫。

可男人的气息又像北国雪松,带着霜雪席裹而来,让她一阵冷一阵热,手脚都有些发软。梁逸尘向后胡乱抓了一把,撑在了扶手椅上,勉强才算站稳。

裴行曜俯眼凝着她。云鬓如雾,粉面似兰,眉翠唇红,水杏眼波光粼粼,她生来就不是埋头于账本人事的,而合该去春日百花间漫步,在雕栏玉砌间长歌。

他眸光温和:“我娶你进裴府,不是要你管家,不是要你做贤内助。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会有人拿这些琐事烦扰你。”

一番话本是在要梁逸尘安心,不想却让她冒出另一个疑惑:“裴行曜,你是对我无所要求,还是对‘夫人’本身就无所要求?”

裴行曜又靠近了些,玩味的声音道:“夫人这话问得糊涂,你不就是我夫人,我夫人不就是你么?”

梁逸尘眼中掠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又微微闪躲。她忽然觉得,自己暗自谋划出逃,对裴行曜不公。

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喃喃:“你是为了帮我,才将我娶进门,倒是我耽误你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忽然贴上她的下颌,指骨关节挂在她的下巴尖上,迫使她不得不抬头与男人对视。

浅色的眸愈发深重,裴行曜一字一句对她说:“娶你进门,不是为了帮你。”

梁逸尘浑身一僵,又听他继续道:“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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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她又去烟柳巷了
连载中既见南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