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隆二十二年冬,大雪三日不止。
厚厚的积雪早已铺了一层又一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沿街挂满的灯笼上也都堆着残雪,寒风掠过,那吊挂的细线在空中挣扎着抖动,好似不堪重负。
街巷不远处醉春楼为添春节气氛,花重金聘请名家所写的春联如今已被撕了个干净,店小二连夜打水清洗,连一丝胶痕都不曾留下。
不是舍得,而是不敢。
最得圣人宠爱的小公主终是没能熬过这场寒冬,年方十四,却猝然薨逝。
帝痛悼不已,无人敢在此时触怒圣上,不止文武百官噤声不发,城内也是无人喧闹,礼炮烟花统统禁售,眼瞧着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却是闭门不出,冷清极了。
这会子街上人倒多,只是各个着装素净,女人们都卸了珠钗,男人们更有甚者已然披上了麻衣,此刻哗啦啦在街巷两边跪倒一片。
出殡的队伍就快要到了,小鼓,中鸣,短笛的声音模糊地传了过来,想来还有些距离,听的并不真切。
“这七公主实在是可怜,打出生起就是各种金汤贵药吊着命,据说连宫门都未曾出过...”
“这你有所不知,传闻当年贵妃娘娘怀胎之时被奸人所害,那安胎药有问题,却又日日不停,这七公主能活到这个年纪,已是老天开眼。”
“呸呸呸,快闭嘴吧!脖子上的脑袋放着不要了吗!”
...
祝棠此刻也跟着人群齐刷刷地跪在一旁,飘雪落在眼睫上,小脸惨白,旁人瞧着像是冻坏了。
但只有祝棠自己知道,这哪是冻坏了,分明是吓坏了。
旁人瞧不出差别,可这内里早已换了个芯子。
是的,祝棠穿书了。
上一秒她还在熬夜写视频脚本,思考过两天要准备的黄油酵母是不是又该买了,手机页面刚要跳转到淘宝,她却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她说她也叫祝棠,不同的是,她是古代一富商的女儿,而祝棠是现代一个小有名气的西点师,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求她能替她继续好好活。
祝棠哪知道这是真的,在梦里看见对方泪眼盈盈哭得好不伤心,一时心头大动自是不管对方说什么统统点头胡乱应下。
看着女孩的身体逐渐轻盈变至透明最后消失在眼前,祝棠才觉着有些不对劲,想被人注释似的,身后阴恻恻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阵电流滴滴声响起,身侧分明没有人,却听到了冰冷的电子音。
【系统】:欢迎宿主来到穿书的世界,编号3223,目的地《公主她又死遁啦》,正在为您加载数据中,请稍候...
祝棠顾不得礼貌,直接出声打断:“等会!”
眼前加载到20%的进度条闻声停下。
“我,穿书?那现实中的我怎么办?”
“我替她活,谁来替我?”
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
“宿主不必担心,你在现代猝死而亡,眼下穿书不过是多给你一次机会。”
......
这小机器人搁这叭叭说什么呢?
你才死了呢。
祝棠平时无事也喜欢看小说,觉得眼下的情节简直不要太经典,沉默了两秒,接着问:
“那我穿书之后,是不是只要完成所谓的任务就能回去。”
比原先更冷酷无情的回答很快跳了出来。
“不,宿主在另一个世界若是死了,那便是死了,你的肉身已死,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漆黑的电子屏幕上映着祝棠惊愕的表情,进度条开始重新加载。
35%,50%,70%...
咻的一下来到98%。
祝棠嗫嚅了两下,还想再挣扎。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
眼前的进度条已经加载完毕,没等她把话说完,一道白光闪过,祝棠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她已然跪在了路边。
眼前的一切都真切极了,送葬的队伍逐渐靠近,一片寂静中,雪白的纸钱伴着仪仗队伍的行进纷纷扬扬地洒下,混着雪花,飘飘扬扬地在空中旋转,最后落下。
祝棠不可置信地抬眼看那被高抬着走形致精致的楠木凤棺。
不可能,明明都是梦而已......
“小姐,快些低头啊...”,祝棠耳边传来一女子焦急的声音。
祝棠转头看她,是原主的丫鬟知桃。
她眼里写满了担心,方才小姐突然身子一软倚在她身侧,现下虽清醒了过来,但瞧着仍旧虚弱。
所以,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确实穿书了。
她在心里大喊了几声“系统”,却如羽毛落在水上,连一圈波纹都不曾激起。
没有任何回应。
祝棠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学着边上人的样子,重新直起身子,低眉顺目地行跪礼,心里却犹如火烧一般焦急。
在场那么多人,只有她知道眼前棺材里的人早被换走,眼下所有人跪的不过是一具无名女尸。
她知道这本书,这是一本非常典型的,重生死遁破镜重圆的追妻火葬场文学。
故事里的女主七公主死了,但是假死,敌国质子男主设计让她被喂下假死药,试图瞒天过海偷龙换凤将公主带走,不想路上出了意外公主失忆,这倒方便了男主。
可骗局总有被揭穿的一日,公主怀着身孕被人从高台上推下,所幸未危及性命,替男主早产下麟儿,男主却不知公主记忆已然恢复。
之后的剧情非常老套,经典的她逃他追她死遁他发疯然后追妻火葬场虐男主最后he。
若她穿成的是七公主,手握剧本,倒也不算太麻烦,但问题是,她是穿书了。
但只穿了个全文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
她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这本小说里有一个叫祝棠的女生。
祝棠所拥有的,只有原主所有的记忆,和原主最后托付的那句“替她好好活”。
原主本是兴州一有名富商的女儿,可天不遂人愿,三年前原主父母患上急病,纷纷撒手人寰丢下原主一人。
她那姨母一家说是照应,不忍原主年方十二就要料理父母后事,赶来兴州帮着处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如何处理这泼天的富贵,姨母一家当即住下。
嘴上说的好听,让原主把他们当成父母一般亲近即可,手上却毫不留情四处敛财。
若是有经营头脑也就罢了,可偏偏一家子蠢货,原主父亲的铺子没能撑多久就被迫关了门,一家人只能坐吃山空。
眼瞧着库房的东西都要变卖干净了,这姨母又动起原主的主意来了。
明里暗里撺掇着要将原主嫁给那县令的傻儿子,整个兴州谁人不知,县令的原配夫人生时难产,孩子缺氧太久,生出来就是个傻的。
原主虽在书中连名字都没被提及,但样貌却是极漂亮的。
不说是金枝玉叶,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用钱堆砌着养出来的。
这样的婚事,背后藏的是何等祸心,旁人一眼便知。
玲珑般的美人眉眼俏丽,纵是此刻眉心微微拢起,知桃在边上侧头看着,还是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她家小姐,纵是大病初愈,也当真是姿容艳丽。
没过多久,送葬的队伍已经淡出了众人视线,很快有人站起来离开,祝棠跟着起身,一个腿软险些跌倒。
知桃紧紧搀扶着她,生怕她摔,一边替她掸去裙摆沾上的灰尘,一边愤愤地说:“如此冷的天,若非丁嬷嬷克扣炭火,小姐又怎么会发起高烧数日不退。”
“眼下刚好了些,又要您出来跪送。”
祝棠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这姑娘如此真情实感替她家主人打抱不平,却不知真正的原主早已香消玉殒。
——
不过是在街边跪着扛了会儿冻,祝棠却觉得脚下虚浮,走的每一步都让她有些气喘。
这原主的身体也忒差了些,这大小姐是足不出户完全不锻炼啊。
堪堪走到大堂,正要往里拐,主仆二人却被叫住了。
“祝丫头,回来了?”
“瞧瞧,今日县令着人先送来了一双大雁。”
姨夫人笑得轻快,穿着一身紫色云罗裙,身后的小厮很快拿着一双大雁走上前来。
那双大雁分明是活的,却被人缚着双翅,更有红绳绕脖而过,紧紧桎梏着,竟连一丝声音都为发出,已全然失了挣扎之力。
这大雁,不就是她吗?
“姨母可已交换了庚帖?”
祝棠微微一笑,站在一侧,大病初愈,面色仍有些虚弱,但语气却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
小姑娘生得白净,养得娉婷水灵,眨着乌黑的眼珠,就这么清凌凌地发问,瞧着天真至极。
“自然是还没有。”
笑话,公主刚刚薨逝,谁敢在这节骨眼上张罗喜事,饶是她再急切也不可能昏了头去触犯天威。
果然。
祝棠松了口气,心下有了底,
她偏过头,拿着帕子掩面轻咳两声:“那便辛苦姨母操劳了”。
语罢,微福了福身,转身搭着知桃往里屋走去。
走出不少距离,想着他们应该看不见了,祝棠那小步子轻走立刻换成快步走。
心想终于不用端着了,她一个现代人装古代的大家闺秀真是难受死了。
实在是憋得慌。
只是一旁的丫鬟不这么想,只觉得小姐实在是委屈坏了,一秒都不肯在那奸人面前多待。
再一想还要交换庚帖,那小姐岂不是好端端的葬送了,气的眼圈都红了。
一张嘴便已带上了哭腔:“小姐,当真要嫁么?”
“那县令儿子自打生下来便是个傻的,如何配得小姐这样的尊贵人儿呢。”
“要是老爷夫人还在,小姐哪能受这委屈。”
祝棠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听着,不觉红了眼眶。
只不过不是因知桃的三言两语,也不是为那早亡的“父母”,祝棠穿书前父母亲缘也浅薄得很,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幼在孤儿院长大。
她哭,是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攒了十几万粉丝的账号,舍不得手机电脑ipad,舍不得冰箱里做好的一堆甜甜小蛋糕,舍不得自己还没拆的一堆快递......
最要紧的,她攒的钱也没来得及花完就撒手人寰了,福还没享,又来书里吃苦。
我这是什么破命。
....
知桃看小姐红了眼圈,暗自懊恼,多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惹小姐伤心。
登时闭了嘴,挽着衣袖,忙给她擦眼泪。
祝棠越想越难受,原本不过眼眶酸涩,此刻倒流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眼泪,没忍住打了个哭嗝,还不忘抓住重点。
她伸手牵住知桃,抽抽噎噎地:
“小桃子,你告诉我,我有多少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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