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生于忧患

江雅缓缓地说道:“那就任命百里奚为上大夫!”

看着一脸坚定的江雅,展禽已知道她已经是劝不动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夫人唯才是举,展禽不便再多说,只是卿大夫历来都是从宗亲中选拔而来,夫人此举,阻力怕是不小,要早做打算才是。”

江雅想起波诡云谲的国都,还有那浑身反骨的太子,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的江雅与展禽并未发现,百里奚正在他们背后沉默地站着,湿润的双眼与颤抖的双手,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沉默。

多年的颠沛流离,不尽的世态炎凉,那份深藏于胸的抱负几乎已被岁月磨平棱角。百里奚原以为此生将如草木一般潦草终结,却万万没想到,在他最不堪、最绝望的时刻,竟是这样一位行事跳脱、不循常理的夫人,不仅给了他自由,更将一份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尊荣与信任,毫无保留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上大夫!

那是多少士子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位!她竟要赋予他这个昨日还是阶下囚的“贱奴”!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才能,就敢如此信任他。

展禽那句“卿大夫历来从宗亲中选拔”的劝阻,和江雅那声带着无奈却异常坚定的叹息,像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他用以自卫的、冰封已久的外壳。那股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热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从他眼眶中奔涌而出,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陈旧的地板上。

良久,百里奚擦干泪水走向前,江雅和展禽转头看向他,他眼神扫过江雅,却径直走到展禽面前,郑重地向展禽行了一礼。

“展夫子,奚,有一不情之请。”

展禽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肃然:“先生请讲。”

“明日清晨,”百里奚的目光扫过江雅,最终定格在展禽身上,“可否请夫子为奚见证,行‘委质’之礼?”

展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敬重,拱手道:“敢不从命。”

委质之礼,策名委质,贰乃辟也。一旦行此礼,便意味着他将自己的名籍与性命完全交付,这是独属于春秋士人的浪漫与坚守。

第二天,天色微明。馆驿简陋的厅堂内,百里奚沐浴更衣,虽衣衫仍显旧敝,却整洁无比。他神色庄重,手持一份书写着自己名讳与誓言的竹简,走到江雅面前。

在展禽的见证下,百里奚屈膝,躬身,将竹简高举过头顶,奉予江雅。声音沉稳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清晨:

“亡国之虏百里奚,蒙夫人不弃,赎于市井,待以国士,授以上大夫之尊。奚虽不才,敢不竭尽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助夫人振兴鲁国,匡扶社稷!此生此志,天地共鉴,若有贰心,人神共弃!”

江雅看着眼前这无比郑重的一幕,也收起了平日嬉笑的神情。她虽然不太懂这礼节的深刻含义,但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千钧重量。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竹简。

“先生请起。得先生相助,是鲁国之幸,亦是我江雅之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靠一点。

礼成。百里奚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疏离与试探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而专注的光芒。

看着卸下防备的百里奚,江雅觉得时机到了,马上便把自己的“伟大理想”——什么人人有书读、男女都做官、科技兴国、共同富裕等等现代概念,夹杂着各种比手画脚和夸张的形容词,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最后,她双手一摊,肩膀垮了下来,露出了穿越以来罕见的迷茫:“……大概就是这样。想法很多,可具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怎么才能做成……我、我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感觉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百里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看疯子般的表情。直到江雅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夫人之志,宏大高远,非一时一世之功。然万丈高楼亦需平地起。当下之急,需分三步而行。”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安内。强公室,抑私门。首要便是应对公子挥及其党羽,稳固太子之位,收回权柄。内不安,则一切皆为空谈。”

“其二,富民。鲁国根基在农,‘相地而衰征’,鼓励垦殖,改进农器,轻徭薄赋,使仓廪实,府库充。民富,则国强之基始奠。”

“其三,图外。尊周天子以揽大义,慎交四邻以求喘息。尤其齐国……”他顿了顿,“需谨慎应对,既不可卑躬屈膝,亦不可贸然开罪,争取时日。”

江雅瞬时感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但同样还是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但是与管仲那次不一样,她知道这次有个人会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出谋划策,实现理想了。

一旁的展禽听得目光炯炯,脸上尽是叹服之色。

没想到这个之前还衣衫褴褛的奴隶,竟然对我们鲁国的形势这么熟悉,针对我们的情况提出的战略,不仅一针见血,还如此清晰易懂,我实在是小看了他。

展禽原本还对百里奚的才能存有最后一丝疑虑,此刻已彻底烟消云散。他转向江雅,由衷赞道:“夫人慧眼如炬,奚兄确乃经天纬地之才!展禽心悦诚服!”

江雅暗爽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但她表面还得装出一副“基操勿六”的沉稳样子,微微颔首:“先生果然大才!依先生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着手?”

百里奚毫不犹豫地回答:“离开此地,即刻返回国都曲阜。权力中枢所在,方是旋乾转坤之地。困守于此边驿,纵有千般妙计,亦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好!”江雅一拍大腿,“就听先生的!我们回国都!”

她立刻安排:展禽留下,负责后续接待王姬出嫁事宜。自己则带上新出炉的首席智囊百里奚、技术总监任明以及生活助理小度,轻车简从,即刻出发前往曲阜。

临行前,江雅深情地看着周琼,这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小的多的妮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导师与引路人,命运之百折千回,真是难以预料。

“你出嫁那天,我一定回来送你!”江雅拉着周琼的手,依依不舍。

周琼眼中水光潋滟,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前程万里,不必以琼为念。但愿夫人勿忘昨日星空之下,你我之约。”她从腕上褪下一枚温润的玉环,放入江雅手中,“见玉如晤,珍重。”

马车驶离馆驿,扬起淡淡尘土。

江雅回头望去,只见展禽与周琼并肩立于驿馆门口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握紧手中的玉环,深吸一口气。

国都,老娘又回来了!

就在江雅一行人马扬尘远去的同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两道身影静立良久。

姜纠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马,忽然开口道:“先生,之前你说齐国即将大乱,劝我出居以避难,但是直到现在,国内似乎并未有任何消息传来。”

管仲微微皱眉,“齐侯暴虐无常,国都内暗潮汹涌,如若发生暴乱,公子难保不受波及,”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者,留在国内,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受到齐侯以及其他势力的监视和制约,很难有效组织自己的力量。公子您出身鲁国,早点过来接洽,有助于换取鲁国的资助,鲁国虽然势力比不上我们齐国,但却是离我最近的诸侯强国,一旦国内有变,便可请求鲁国派兵护送我们回国,顺利继位,届时,大事成矣!”

“还是先生深谋远虑,一切全凭先生做主!” 姜纠大喜,转而问道:“先生,鲁夫人此番带个奴隶回国,你怎么看?”

“鲁夫人行事犹如天马行空,又雷厉风行,”管仲转过身来看向江雅远去的方向,“管仲虽然自诩有才,但一直以来并未有机会施展所学,反为形势所逼,留有诸多劣迹,只有鲍叔牙一直对我坚信不疑。而鲁夫人三番两次亲自前来请教,折节下士,全然不顾世人对我的诸多微词,这番知遇之恩,实在是难以为报。若非管仲此身已许齐国…”管仲突然停下,接着说道:“以鲁夫人识人之明,直接提拔一名奴隶为上大夫,只怕其才能不会在我之下,士为知己者死,百里奚遇此良主,定会夙夜忧国,大夫贤明而君上又不乱加干预,看来鲁国会是我们齐国称霸的强劲对手,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姜纠想起自己那‘非同寻常’的姐姐,不由笑道:“先生过虑了,就凭一个奴隶能翻出什么浪来,只怕国都内大夫们的唾沫,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哈哈!”

管仲并未理会姜纠的干笑,他的目光追随着那行车马直至其融入天际,化作难以辨认的黑点。长久的沉默中,他仿佛已看见,在遥远的未来,从鲁国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的藤蔓,必将紧紧缠绕住齐国称霸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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