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惊变

孩子们起初惶恐不安,眼神躲闪,但在她充满耐心与感染力的讲解和鼓励下,那些原本怯懦的眼睛里,渐渐被点燃了好奇与求知的星火,虽然微弱,却真实地闪烁着。看着那一点点在蒙昧中闪烁起来的星光,江雅心中那因挚友离别而冻结的厚重冰层,似乎终于被这微弱却顽强的暖意,融化了一角,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象牙塔也并不是世外桃源。

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暖,并没能持续几天。申需和姬挥便如同嗅到腐肉气味的鬣狗,联袂而至,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不顾宫人阻拦,径直闯到了这间简陋破败的“学堂”门口。

“夫人!此举大为不妥!堪称祸乱之源,动摇国本!”申需甚至来不及行全礼,脸上带着痛心疾首之色,“自古学在官府,礼不下庶人!此乃祖宗定下的法度,维系天下秩序、区分尊卑贵贱的纲常!您让这些操持贱业、不识礼数的匠人之子习文字,听道理,此乃乱礼制、坏纲常、混淆尊卑之举!长此以往,贵贱不分,上下失序,工匠之子若都识文断字,谁还安心于稼穑百工?国将不国啊!夫人!”

姬挥这次则更直接,他浑浊的老眼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这破旧的仓廪、掉渣的墙壁和那些面有菜色、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孩子:“夫人,先君丧仪,耗费几何?王姬出嫁,妆奁又几何?国库本就耗费甚巨,捉襟见肘,寅吃卯粮。如今旱情日益严峻,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恐将不远!正该是节用爱民,上下同心,共度时艰之时!您却在此耗费本就不多的钱粮,行此毫无急效、徒惹非议、动摇国本之事,岂非劳民伤财,不恤民力,本末倒置?夫人莫非真要为了这些贱民的子弟,置鲁国社稷于不顾吗?”

百里奚眉头紧锁,走到江雅身边,压低声音,恳切却坚定地劝道:“夫人,申大夫、姬夫子所言礼制,固然陈腐。然其核心关于‘时机’之论,却是一针见血!如今局势危殆…仓廪之粮,首在□□安民,此乃当前第一要务!办学授业,功在千秋,然请夫人暂且隐忍,待灾情缓解,臣必第一个支持夫人重开此业!”

江雅愣住了,看着眼前义正辞严、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申需,老谋深算、句句诛心的姬挥,以及面露忧色、言之凿凿的百里奚,她感到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陷入泥沼。

她没想到改革阻力竟如此之大,如此根深蒂固,她张了张嘴,想反驳那僵化吃人的礼教,想诉说知识平等、开启民智的深远意义,想告诉他们这些孩子眼中闪烁的光是何等珍贵…

“夫人,”百里奚开口打断了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据各地刚刚传来的最新急报,灾情……恐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还要酷烈十倍。年初蝗灾过后,又遇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已成定局。即便君上已下令缩减宫室及卿大夫用度,并号召各宗室封邑凑集粮食,都城太仓之粮,若按目前耗用速度,恐怕…也难支撑一月之需了。”

一个月!

江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再也坐不住了,什么办学宏图,什么礼制之争,什么开启民智…在**裸的、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她几乎是立刻动身,只带着小度和几名贴身侍卫,直接出了宫城,前往曲阜城西门外那片临时搭建、如今已规模惊人的施粥棚区。眼前的景象,瞬间让她手脚冰凉,心如坠无底深渊。

等待施粥的队伍排成了蜿蜒扭曲、看不到尽头的长龙,从几个冒着微弱蒸汽的粥棚门口,一直延伸到远处那片早已被啃光树皮、只剩下枯骨干枝的树林边缘。队伍里,男女老少皆有,个个衣衫褴褛,污秽不堪,许多人的衣服已经破成了布条,难以蔽体。

他们人人面黄肌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神空洞而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站在这里。

他们异常安静地等待着,只有偶尔从母亲干瘪□□旁传来的婴儿微弱啼哭,和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能短暂地打破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所谓的“粥”,浑浊不堪,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黄色,清澈得几乎能映照出棚顶草席的缝隙,稀薄的米汤里,寥寥无几的、几乎数得清的米粒可怜地沉在巨大的木桶底部,需要施粥的吏役用长柄木勺用力搅动,才能偶尔翻上来几颗。

“怎么会这样?前阵子送王姬出嫁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的啊?国库的粮食呢?不是已经下令开仓了吗?周边邑仓的存粮呢?”江雅声音发颤,一把抓住负责维持此地秩序的一个小吏的胳膊,那胳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那小吏噗通一声跪倒在尘土里,不住地磕头,额头上瞬间沾满了灰土,带着哭腔嘶喊道:“夫人!真的没了啊!能调用的存粮都调来了,周边的邑仓也几乎被搜刮一空,连军粮都动用了部分,可实在是杯水车薪,逃荒来的流民太多了,每天都在增加啊夫人!属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江雅无力地丢开小吏。在混乱、肮脏而绝望的人群中,江雅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个佝偻着背、排在队伍最末尾、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老者身上。

他脸上布满深深的、如同干裂土地般的皱纹,眼神浑浊黯淡,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死灰。

江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刺痛难忍——那是曾经邀请她参加篝火晚会,那个热情、爽朗、对生活充满期盼和信心的里正!

不过短短数月,无情的天灾**,竟已将一个健谈乐观、充满生命力的汉子,折磨成了这般形销骨立、生机断绝、暮气沉沉的模样!

自己明明发明了筒车,改进了农具,怀着一腔改变这个世界、让百姓过得更好的美好愿望,付出了无数努力,却依然抵挡不住这席卷一切的灾难巨轮,改变不了这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的现实吗?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愤怒和深沉的悲哀,如同海啸般涌上她的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常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味,从旁边一个窝棚里飘了出来。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连草根树皮都快被啃食殆尽的地方,怎么会有肉?

江雅心中疑窦顿生,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头顶——莫非是有丧尽天良的恶霸欺行霸市,抢夺了灾民们最后一点活命的口粮?或是管理此处的官吏胆大包天,中饱私囊?!

她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等侍卫动手,自己一把猛地掀开了那挡风的、污秽不堪、散发着霉味的草帘。

然而窝棚里的景象,让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死鱼的人,有男有女,都沉默地围着一口架在几块残砖上的、黑乎乎的小锅,有的在喝汤,有的用手抓着里面的肉块撕咬。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填饱肚子的满足,反而是无尽的悲痛、麻木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边机械地、艰难地咀嚼着,边无声地任由浑浊的眼泪肆意流淌,滴落在肮脏的衣襟上和滚烫的锅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旁边窝棚的人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羡慕,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深不见底的同情、理解,以及一种令人心寒到极致的、仿佛已认命的麻木。

“你们…在吃什么?”江雅的声音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子,一种隐隐的恐怖预感,让她浑身发冷。

一个头发花白凌乱的男子抬起头,看着江雅,忽然泪流满面:“是…是我娘,她为了省下口粮给娃儿们活命,自己找了根草绳,在后边那棵歪脖子树上…上了吊,”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揩眼泪。

“临走前…她说…说让我们…别浪费了…把她…煮了…吃了…好歹…能多活几天…撑到…撑到有粮的时候…”

江雅如遭五雷轰顶,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胃里瞬间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与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她靠在侍卫及时伸出的手臂上,才能勉强站稳。

跟随而来的臧达早已老泪纵横,痛心地闭上眼,声音哽咽沙哑:“夫人,今岁之旱,乃是数十年未遇之大旱,河涸井枯,赤地千里,非独我鲁国如此啊!此乃天灾,远非人力可抗”

申需表情沉痛,对这种惨绝人寰的国难,是什么人都不想见到的,他补充道:“周边郑、卫、曹、邾等国,自身难保,皆闭境自守,禁绝流民涌入。偶有存粮富余如晋、楚者,也皆畏齐国兵威与强势,不敢、不愿售一粒粮与我鲁国。齐国更是陈兵边境,严令关隘,彻底禁绝任何粮秣流入我国境。这不仅是天灾,更是**。”

跟在江雅身后,同样被眼前惨状震撼得面色惨白、嘴唇发抖的鲁同,此刻紧紧攥着拳头。少年国君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与愤怒。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脸色凝重如铁的百里奚:“百里先生!代寡人给齐侯修书!借粮!”

百里奚深深一揖,领命而去。不久,一封承载着鲁国最后希望的书信,星夜兼程,怀着一丝微茫的期盼,赶往那决定鲁国命运的临淄。

“鲁同谨致书齐侯殿下:昔者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大师职之。今先君不幸薨殂,同以冲龄嗣守藩邦。然天降戾灾,旱魃为虐,赤地千里,仓廪空虚。黎民阻饥,野有饿莩;社稷危殆,如在累卵。敢恃先王之盟,仰祈甥舅之谊,望假粟粮以苏民困。若得纾难,永佩大德。鲁同顿首再拜。”

仅仅数日,使者便带回了来自齐国的回信。

鲁同、江雅、臧达、姬挥等核心重臣齐聚正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玄色漆盒上。鲁同深吸一口气,亲手打开了漆盒,取出一卷精致的素帛。

上面,只有一行字,言简意赅,却冰冷彻骨:

“粮,有。欲借,需雅妹亲来临淄取。”

简短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直刺江雅的心脏。殿内一片死寂,鲁同的手在颤抖,臧达闭上眼,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

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那卷写着齐侯要求的素帛,刚从江雅指尖飘落,尚未落地,就在这时,小度却飞奔了过来。

“夫人,不好了!单伯来信,说王姬在新婚之夜,被齐侯掐死了!”

连日来的忧思、阴郁、操劳与恐惧,再加上一直未痊愈的伤势,使得江雅“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昏了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宁得岁岁吵

狩心游戏

西江的船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夫人又在搞发明了——穿越春秋之寡妇当自强
连载中勇敢的小盆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