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暂时保住清白之身?是保全一块冰冷的土地?还是守护一份炽热却已逝去的理想?或是躲进深宫里,逃避现实?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转为灰白。江雅又站起来来回踱步,思绪在几个痛苦的选项中反复撕扯,未曾合眼。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映在她身上时,她眯着眼睛,望了望初升的太阳,似乎终于有了决定。
房门被轻轻推开,早已守候在外的小度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当她看清江雅的样子时,手中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夫…夫人!您的头发!”小度指着江雅的鬓角,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江雅微微一怔,走到梳妆台前。明亮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一夜之间,她那原本乌黑如云的秀发,竟在双鬓处染上了霜白。那白色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她静静地看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拂过那缕白发,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悲伤,反而露出一丝近乎淡漠的、无所谓的表情。
“慌什么,”她的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只是双鬓白了而已。不得事。”
这时,百里奚也闻声快步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江雅鬓间的白发时,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翻涌的心疼。
漂泊多年,受尽白眼,深陷黑暗时他没哭;被江雅从奴隶身份解救出来,授予他上大夫名号时他没哭;被鲁同在朝堂上举行册命礼,捧过代表身份的冕服时他没哭;这一刻,在看到江雅变白的双鬓时,他的泪水却忽然如同溃堤的河水,止不住的的流淌。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死呢!把眼泪擦掉,让齐国人看见会笑话的。”
“夫人…”百里奚强忍住哽咽,站直身体“奚,思虑再三,有几句话,不得不禀。”
“讲。”江雅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第一,无论夫人作何抉择,百里奚,必誓死追随,永无二心!”他看向江雅,眼神坚定。
“第二,”他深知此时悲伤与自责于江雅毫无益处,迅速地恢复谋士的身份,“无论选择哪一条,于夫人清誉皆有所损。或讥夫人卖身,或谤夫人卖国,或诋夫人背信。故,奚建议,一旦定议,必须要求齐侯立即装载部分粮食,随我等先行返回鲁国。此举一可解我国燃眉之急,安抚民心;二可向国人昭示,夫人此行确为解困而来,虽有代价,但粮食实至,或可挽回部分声誉。”
“第三,”百里奚抬起头,目光灼灼,“不仅要借粮,更要请齐侯下令,打开对鲁国的粮食封锁,允许我国商贾就近向各国购粮。只要流通一开,民间活力自生,结合这批借贷的粮食,或可支撑到明年夏粮收获,全国盘活!”
江雅听着,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光。百里奚不愧是百里奚,在绝境中,依然能为她、为鲁国谋划到这一步。他不仅考虑了眼前的生存,更考虑了未来的活路,以及她个人的名节。这份细致与忠诚,让她冰封的心感受到一丝暖意。
“先生所言,甚合我意。”江雅点了点头,“准备一下,我们再入齐宫。”
齐宫后殿,依旧是只有他们二人。
姜诸儿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雅,目光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阿雅,考虑得如何了?”
江雅面色平静无波,开门见山:“我选第三条。以《琼贻秘录》,交换三个月的粮食。”
“《琼贻秘录》,”姜诸儿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所以,你始终还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他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就不怕我用你发明的技术,再打到鲁国去?届时,我就把你绑回来!”
江雅无视他的叫嚣,继续用她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此外,我也有三个条件。”
“其一,粮食需分批次装车,首批立即随我返回鲁国。”
“其二,齐国必须即刻解除对鲁国的粮食封锁,允许鲁国自由向周边国家购粮。”
“其三,”江雅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射向姜诸儿,“我要带回王姬的遗体。”
姜诸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他死死盯着江雅,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呵呵…阿雅,你就这么在乎她?我还比不上一个死人?你甚至不愿意留下来陪我!”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江雅面前,带着一种近乎邪恶的语调:“前两个条件,我允了。粮食会给你,封锁也会解除。但是…王姬的遗体,不行。”
他看着江雅骤然握紧的拳头,满意地笑了:“我要留着她。有她在临淄,你就总会想着这里,念着这里,不是吗?寡人可不想你一回鲁国,就把为兄忘得一干二净。”他用指尖轻轻拂过江雅鬓边的白发,声音低沉而充满占有欲,“这缕白发,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么美丽…记住,阿雅,我们从小就深爱彼此,你永远都别想彻底摆脱我。”
江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悲怆。她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带回阿琼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返回鲁国的官道上。
几辆马车正辘辘前行。其中一辆车上,装载着首批救急的粮食。另一辆较为宽敞的马车内,江雅、百里奚和小度同乘。
江雅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后方载粮的车辆,然后轻轻放下帘子,她吁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总算…不辱使命。这些粮食,至少能救活不少人。”
小度低着头,偷偷抹泪,不敢让江雅看见。
百里奚坐在对面,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江雅那刺眼的白发上移开。那缕缕银丝,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像是一夜风霜刻下的印记,诉说着无人能知的煎熬与抉择。他看着她强装出的平静与轻松,心脏一阵阵地抽痛,所有的劝慰和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沉默着,将那份汹涌的心疼、自责与更深沉的情感,死死地压在心底,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随着马车的颠簸,消散在归途的尘埃里。
马车继续向前,载着来之不易的粮食,也载着无法言说的牺牲与沉痛,驶向那个等待拯救的、满目疮痍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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