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整个计划最核心的风险所在。卫申也立刻看向曹刿,显然,他也有同样的担忧。
曹刿对此似乎成竹在胸,他微微颔首,道:“君上所虑,切中要害。欲使群狼入彀,需投之以无法抗拒之香饵,并激其必争之怒火。”他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鲁风,“此重任,便落在鲁风将军及其麾下三百精骑,尤其是那十五副清弓之上。”
鲁风神色一凛,上前一步,肃然听令。
“鲁风,”曹刿沉声道,“你的任务,分作两步。第一步,为 ‘雷霆显威’ 。”他手指地图上河谷之外的区域,“据探马所报,狄人先锋,约千骑,正游弋在此。你率本部前往迎击,不必留手,借助清弓之利、双镫之稳,以雷霆之势,将其击溃!此战,务求全胜,且要让狄人清清楚楚地见识到,我军骑兵以寡敌众,依仗的便是这远超其射程、可于其箭矢不及之处从容狙杀的清弓,以及人马合一、远超其想象的骑射之术!”
他目光灼灼,继续道:“此战之胜,意义有二。其一,斩其先锋,挫其锐气,狄人主帅必为之震怒。其二,以三百破一千,此等非常之功,必源于非常之器。戎狄自诩骑射天下无敌,清弓与马镫之利,将如磁石般吸引狄人主帅。彼辈悍勇而贪婪,见如此神兵利器,岂能不起据为己有之贪念?届时,他们眼中所见,便不再是风险,而是必须夺下的‘至宝’与必须雪洗的耻辱!”
“待其主帅被怒与贪驱使,倾巢而来之时,”曹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幽深,“你的第二步,便是 ‘伴败诱敌’ 。率部与之接战,但此番,许败不许胜。且战且走,败退之状要狼狈,却又屡屡返身,以清弓远射追兵,既延缓其追击之势,更让其觉得我军是心有不甘,倚仗利器挣扎,却终因寡不敌众而被迫退入河谷。要让他们以为,我军步卒主力,正是为了接应这支携带‘国宝’的败军,才不得不在此绝地结阵!如此,他们才会毫不犹豫,全军涌入这‘布袋’之中!”
曹刿看向鲁同,总结道:“君上,先以一场无可争议的胜仗,亮出足以让狄人疯狂的诱饵,并点燃其怒火;再以一场精心设计的‘败退’,将他们引入必死之境。步步算计,皆在料定其骄横贪婪之心性。”
鲁同听完这番将敌人心理剖析得淋漓尽致的阐述,长吁一口气,他又看向卫申,见对方也是满眼敬佩与激动之色。
他又看向鲁风,沉声道:“鲁风将军,首战之胜,关乎全局,你可能做到?”
鲁风单膝跪地,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与冷静:“请君上放心!末将必以狄人先锋之血,为大军开此胜局,再将群狼,引入瓮中!”
鲁同满意地点点头,心念电转间,忽又想到一个可怕的景象,连忙问道:“曹将军,此计…是否过于凶险?”
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忧虑:“我军背靠淇水,固然能激发死战之心,可…这也意味着毫无转圜余地。万一,步军阵列被狄人骑兵冲破,或是鲁风未能锁死谷口,我军便是…便是全军覆没之局!我们是否有必要冒此奇险?”
卫申闻言,脸上也浮现出强烈的挣扎。他渴望复仇,但也深知此战若败,他将再无希望。他声音沙哑地补充道:“鲁侯所虑极是。曹将军,狄人势大,若求稳妥,我们或可倚仗城池,步步为营…”
“君上,太子,”曹刿平静地打断了他二人,目光依旧沉稳地落在粗糙的地图上,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非是曹刿好行险招,而是此战,我军不得不行此险招,且唯有此地,能解我军三大死结。”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鲁同与卫申,开始分析:“其一,在于敌。戎狄来去如风,今日击溃其一部,明日便可啸聚再来。若不能在选定之地、选定之时,一举全歼其主力,则我鲁国北境将永无宁日,卫国遗民重建家园亦将遥遥无期。我们会被他们拖死在漫长的追逐与防备中,此为其‘势’之利,亦是其‘势’之强。”
“其二,在于我。”曹刿的指尖在地图上虚画了一个箭头,“我军虽装备精良,然主力仍是步卒。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在广阔平原之上,即便小胜,也无法扩大战果;而一旦失利…”他顿了顿,未尽之语中的后果让鲁同与卫申心头都是一寒,“我们必须创造一个让狄人不得不来攻,且攻来后便无法轻易脱离的战场。此地,便是锁住他们马蹄的囚笼,亦是最能发挥我军之长的角斗场。”
“其三,在于时。” 他的目光转向卫申,带着一丝怜悯,“太子,您曾说过,卫国国都被攻破后,随您以及卫夫人南下的卫国遗民虽然只剩七百三十人,但加上共、滕两地的百姓,总共有五千人。”
曹刿叹了口气,随即正色说道:“这将近六千人一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他们每日能行进多少里?身体究竟还能支撑多久?我们耗不起一场迁延日久的战事。必须以最快速度,以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打垮狄人主力,方能立即着手安置难民,恢复生产。否则,即便小胜几场,身后的六千卫国子民,也等不到复国的那一天了。此举,亦是体恤卫国子民之苦,欲毕其功于一役。”
“临行前,夫人曾有明训。此次北伐,目标有二:一要战胜戎狄,扬我国威;二要存续卫国宗庙,安置遗民。此二者,缺一不可!故此…”
他总结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鲁同与卫申的心上:“故此,非是曹刿欲行险,而是敌之优势、我之劣势、时之紧迫,共同逼迫我们,必须在此地,行此看似最险、实则胜算最高之策!唯有借此地利,我们才能将狄人的‘快’变成‘慢’,将他们的‘多’变成‘散’,将我军装备与阵型之利,发挥到极致!此战若胜,北境可定;若求稳妥分兵守城,则处处被动,终将被逐个击破,那才是真正的死路!”
鲁同与卫申听完这番透彻的分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帐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呼啸而过的北风。
鲁同脸上的疑虑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决然取代。他再次看向地图上那条绝谷时,目光中已不仅仅是担忧,更添了一份不得不为的坚定与背负千钧的责任。
卫申鼻子一酸,满眼通红,他一扫衣袂,跪下行了一个顿首礼:“鲁侯与将军深谋远虑,是申短视了!卫国存亡,皆系于此战,但凭将军调度!”
曹刿连忙扶起卫申,并拱手还礼。
曹刿转身,向鲁同深深一揖:“君上,前线搏杀,交由臣与诸位将军。请君上携卫太子移驾后方大营,总揽粮草刑名,督应四方。君上乃社稷所系,若有闪失,我军纵胜亦无归路。”
鲁同虽有心亲见战场,但也知曹刿所言乃是正理,一国君子不立危墙,他重重点头:“善!孤便在大营,静候诸位佳音!”
战术,就此敲定。
鲁同独自走到帐边,望着远处黑暗中连绵的山影,仿佛看见有个远在曲阜的身影,正透过这沉沉的夜色,凝视着这片即将被血火浸染的北地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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