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卿婵传女使进来,急忙询问道:“公主是怎样摆平段明朔的事的?”

“夫人您别急,昨夜公主就传令段节使入宫了。”侍女笑说道,“似是仔细敲打了一番,现今都传开了,连那位常常弹劾公主的言官都说公主宅心仁厚。”

这样也好。

陆卿婵一听便知这是两人在做戏,但她却更放心了。

段明朔那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王姨娘虽然姿容貌美,也没有貌美到能让段明朔和长公主对着干的程度。

“还有什么吗?”陆卿婵轻声问道。

她拨弄着垂落的发丝,未着脂粉和正装,神情疏懒又放松,竟难得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姿态。

“还有就是夸耀夫人的。”侍女掩唇笑道,“说您是女君子,贤良淑德,深明大义,连长公主都被您引得不再跋扈。”

陆卿婵轻笑一声:“什么女君子?”

“女子就女子,君子就君子。”她慢声说道,“这称谓多奇怪呀,‘君子终日乾乾’,君子是道的化身,本就不分男女贵贱。”

侍女睁大了眼睛,说道:“夫人懂的真多。”

于女子而言,德行才为重,才学反倒是轻的。

北地高门多染胡俗,没这些讲究。

那时陆卿婵顽劣贪玩,柳乂常常会逼着她背书习字,就差代替先生打她手板了,她现今能将典籍背得烂熟,都是柳乂的功劳。

但陆氏却是在意的。

陆玉在陆卿婵小时就无意令她多读书,只一味地令她学仪礼与管家之道。

也不能说没派上用场,毕竟她嫁给赵崇以后,生活中便也只余下了这些。

陆卿婵意识到自己失言,将话题转了过去:“那千瓣莲仔细些养,先让花匠来看看。”

“夫人放心,”侍女朗声说道,“奴婢昨日就遣人寻了匠人。”

她的声音里透着快活,让陆卿婵也不禁露出笑意,她温婉地说道:“有劳你了。”

梳妆更衣过后,陆卿婵又用了午膳,饮过清茶方才去见王氏。

昨夜她睡得早,在路上听女使说才知王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赵都师和王姨娘都被训得不像样子,还下了禁足令。

连赵崇都在祠堂跪了许久,朝着父亲的像拜了又拜,王氏才允他出来。

陆玉升职并州刺史后,赵崇的父亲做过一段时日的并州别驾。

但陆卿婵却回想不起来那位老侯爷的模样,她总觉得赵家是王氏在当家,甚至赵崇本人也更信服母亲,鲜少会提起父亲。

王氏刚用过膳,见陆卿婵过来,放下瓷盅,将她迎到软榻上。

“你这腿脚还没好利落,着急过来做什么!”王氏抚着她的肩头,蔼声说道,“卿婵,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就是,我都吩咐过下人了,这几日府里的事我先来管。”

王氏的话说得妥帖,陆卿婵却知都不过是虚言。

“母亲,这怎么行?”陆卿婵轻声说道,“只是受了小伤,便要叨扰早该颐养天年的母亲,传出去该叫人笑话卿婵了。”

未等王氏回应,她便继续说道:“我今日过来是同您说一件要事。”

陆卿婵神色郑重,王氏也正色道:“你说,卿婵。”

“宋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又给我来信了,说想让我和都儿去府上小叙。”陆卿婵的手指轻点在扶椅上,单刀直入地问道,“您觉得去还是不去?”

“这崔家也真是的!”王氏有几分恨恼,“真当我们都儿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姑娘不成?”

王氏冷言冷语地说了良久,最终还是抚上陆卿婵的手。

“还是去吧,卿婵。”王氏缓声说道,“都儿你多看着些,别让她失了规矩。”

陆卿婵没有多言,温声说道:“好,母亲。”

她对王氏的反应并不意外,对这个结果更是早有预料。

*

府里的事务繁多,陆卿婵向几个年长的管事嬷嬷问过话后,又寻来护院的领头人,细细问了问负责王姨娘护卫的人现今是谁。

这事是由赵崇一手操办的,她并不会插手,不过是做个样子。

陆卿婵这边刚刚忙完,侍女昨日请的匠人便到了,千瓣莲是名贵花种,得由花匠常常养护。

想到那株枯死得不明不白的千瓣莲,她便有些惆怅。

匠人忙碌许久,才将瓷盆里的千瓣莲顺利地移植到池水之中。

有半边屋檐遮掩,纵使下暴雨也不必忧心。

陆卿婵平生最厌烦莲花,眼下自己却要精心养花,不过她又转念想到,莲花本身是没有过错的。

她抚摸着掌心的游鱼玉佩,开始想要不要在院中的小水池里养几尾鱼。

花匠笑着说道:“自然是可以的,夫人。”

“游鱼和莲花,是再相配不过的物什了。”匠人说得头头是道,“宋国公府您知道吗?就是在花池里养的鱼,鱼长得肥美,花开得旺盛,夏日时那叫一个漂亮哇!”

陆卿婵被他说得心动,她向侍女说道:“那就养几尾吧,寻常小鱼就可,走我的账。”

晚间的时候,小鱼和鱼苗便送过来了。

陆卿婵倚在栏边,安静地看向水池里的游鱼和莲花,心里纷杂的思绪全都消弭了。

记忆仿佛回溯到几年前的夏天,晋阳城的东郊有大片大片的莲花池,远近闻名,她和柳乂也常常去看,但偶尔还会撑着船迷失在藕花深处。

赵崇寻过来时,陆卿婵仍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姿态端庄,沉静贤淑。

即便是赵崇也不得不承认,陆卿婵生得是极美的。

雪肤丹唇,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都透着世家女的清婉,简直是照着男子心目里完美妻子的模样长成的。

眸中偶尔流出少许哀伤,比她那以冷美人闻名的母亲还要惑人。

何况她的侧颜还生得那么像表妹。

赵崇有时也在想,若是他先遇见的人是陆卿婵,他还会不会再爱上表妹。

但他旋即就将这个念头丢开,表妹热忱心善,尚是垂髫小姑娘时,便敢于在危急中向陌生的他伸出援手。

而陆卿婵则一贯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们就没有相见相识的机会。

能让陆卿婵动容的,除却家人,大抵唯有少时的柳乂。

现今多年未见,连柳乂都被她抛之脑后。

这女人当真是薄情。

赵崇边胡乱地想着,边缓步走到陆卿婵的身边:“昨日的事,真是多亏有你。”

他好似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陆卿婵的耳朵都要听得生茧,她对赵崇不经通传的擅闯行为已经熟视无睹,只是烦他扰了她看景的闲情逸致。

“侯爷不必多想。”她淡声说道,“卿婵也不过是为自己考虑,过几日吏部考核,还望侯爷能多在长官面前替舍弟美言几句。”

他们之间的这桩婚事,走到现今已成了明明白白的交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家虽然衰落,陆玉又是张商旧党,深为太后衔恨,到底还有簪缨世家的底蕴。

赵氏虽瞧着高高在上,但新贵要想站稳脚跟也没那么容易。

不然赵崇当年大可以将表妹立为正妻,完全不必费尽心思地娶陆卿婵进门。

陆卿婵做女学士、陆霄进入礼部以后,两家的关系更是如丝线般,紧紧地缠绕在了一处,拆都拆解不开。

“这是自然。”赵崇咬着牙根说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为夫还是知道的。”

他心中刚刚泛起的那点涟漪,迅速地消逝。

他就不该对陆卿婵有丝毫的幻想,这个女人的无情程度,永远是他估量不到的。

赵崇走后,陆卿婵也无心继续看游鱼和莲花。

她抱着衣裙走进浴池,正要准备更衣时,系在脖颈上的玉佩突然落进了浴池里。

陆卿婵陡然一惊,湿着衣服就踏进了浴池里,花瓣挡眼,她摸了好久方才找到那枚玉佩,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是莫名的心悸之感。

这就像一个噩兆,让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陆卿婵连夜编了根新的红绳,将玉佩小心地系了起来。

她的手很笨拙,但是系得很紧,又贴身地戴在了脖颈上,心想总归不会有问题。

许是心事太多,陆卿婵连着两天都睡得不安稳,等到约定好去宋国公府的那日早晨,还是一阵阵地头痛,额侧的穴位微微发烫,就像是风寒的前兆。

赵都师酿出大祸,在家里安生待了几日。

得知今日能出府,她也顾不得是去相看,打扮得花枝招展,刚过来就被王氏斥责着换了新的衣衫。

陆卿婵坐在马车上,看赵都师无声地抹眼泪,心底却没什么感触。

印象中她母亲从来不这样,在杨氏的眼里,陆卿婵就是个漂亮但又不太喜欢的器皿,无须多加照看,也无须多加留意。

有需要的时候就摆出来,无用的时候就收进匣子里。

眼不见,心为净。

许是因为陆卿婵不理会她,赵都师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她咬着牙说道:“能看我的笑话,你是不是很高兴?”

“那日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恶毒,“你是不是很害怕,王嫂嫂得到段节使的宠爱后会报复你,才故意让兄长回来的?”

“实话跟你说吧,纵使你百般阻挠也是无用的。”赵都师洋洋得意地说道,“段节使早就答应王嫂嫂,离京前一定会带她走。”

陆卿婵本听得不上心,听到这话也不由地有些震惊。

“你在想什么,都师?”她皱眉说道,“王姨娘可是你兄长的爱人。”

但在心里,陆卿婵却忍不住地想,段明朔是否真像柳乂说的那样已生出了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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