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层层浪起的细弱哭声渐渐隐下去,甘悯拿着帕子倚靠在安秋怀里一抽一抽地给自己擦眼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中不可自拔。
“六弟平日里,还是得多教教人规矩才是。”定王挪开自己的视线,前倾的肩膀微微后仰,语重心长,“如今这般倒也不成样子。”
甘悯趁着帕子的遮掩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给弟弟送小老婆最有规矩,你往弟弟身边安插探子最有规矩,你后院里塞满了人最有规矩。
一想起来这件事儿的起因,甘悯冷漠地抬脚,极为不经意地踢了几下褚归云的脚踝。
总之和她甘悯没关系,都是褚家男人规矩规矩体统体统自找的。
“五哥教训的是。”褚归云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甘悯的头,眉眼弯弯的模样却带着淡淡的凉薄和冷漠。
“只是这些人,恕我不能收。”
“为了这个女人?”定王眯起双眼看向面前这个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弟弟,嗤笑出声。
“小六啊,在五哥面前演情种可就没意思了。三哥喊了十几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也有两位侧妃。”
甘悯哭得眼前发晕,左手支着脑袋,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半睁,毫无聚焦地看向翘着二郎腿的定王。
不行了不行了,下次还是不能对唱山歌似的拼命哭,这未免也太遭罪了。
褚归云隐晦的目光扫过甘悯,甘悯眨眨眼,而后扭开头佯作别扭地开口:“殿下,你们既要议正事,民女便退下了。”
“嗯。叫小厨房做些补气血的送去。”后头那句是说给安秋听的。
待安秋扶着甘悯走远,定王方才看向仍旧望着甘悯背影的褚归云幽幽开口:“这会儿女人也走了,可以说心里话了吧。”
褚归云仍旧在笑,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岿然不动:“只不过我方才所言,皆是真心话。”
*
“姑娘?姑娘慢些,仔细摔着。”
甘悯使出了竞走的劲头,低着头牛犊似的往前冲,直到彻底走出主院才觉得松快了不少。
伞面挪到甘悯头顶,遮去簌簌而下的大雪,安秋瞧了一眼甘悯的脸色,斟酌了下用词方才开口劝慰。
“姑娘宽心,殿下定然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片心意。”
她也不懂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不乐意给人名分,又由着人成日在王府随意玩闹。只不过若是能哄着悯姑娘高兴,说什么倒也无所谓了。
“谈何辜负,我不过是仗着无处可去得了点怜悯罢了。”甘悯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苦着一张脸。
他拿她当枪使,让她踢几脚又怎么了?小心眼。
她的头发本就在刺客来得那日被削成所谓高层次发型,窝在听竹院的时候都是乱七八糟地收拾一通。
今早好不容易起了兴致坐在梳妆台前整整一个时辰,结果完美的发型就这么被褚归云揉乱了。
甘悯回院子里继续扮演自己的忧郁哀伤大美人,才品尝了一口小厨房送来的糕点,忽地想起一件事。
靠,她的大乌龟!
被通传去正院的时候,甘悯还是有点紧张的。万一褚归云在定王面前掀开了盖子,见着里面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龙,那岂不是——
唉,万一第不知道多少次争端因为一个大面团打响,她多惭愧啊。
“这是,泥鳅?”筷子尖尖戳了戳突出的面团,褚归云发觉本还有些紧张的甘悯忽地泄了气,有点奇怪,“还是蛇?”
甘悯酝酿了半天的娇羞变成熊熊怒火,生无可恋地继续聆听褚归云点评:“这个石头做的也挺像的,面揉得不错,有进步。”
面是厨娘发的。
“怎么不说话?”褚归云揪下来一小团,“你不吃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她起先总觉得褚归云偶尔会直接上手揪面团的动作有点不太“褚”,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甘悯把面团塞进嘴里嚼巴,总觉得褚归云好像已经习惯了每天被迫食用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并且顺利接受了品鉴师这一新身份。
如今就连试毒的步骤都直接省了,直接拉着甘悯一起吃。
美其名曰:好兄妹之间的信任。
一到吃饭时间就温馨得好像相亲相爱一家人。
“殿下把她们留下了?”温馨是不可能的。甘悯不太想为自己的青龙玄武叫屈,只能继续耗尽浑身解数继续提醒褚归云——
我,甘悯,爱得深沉。
“都送走了。”褚归云面色淡淡,一眨不眨地看向试图就此和他爆发一场大战的甘悯,“你难道希望她们能够留下来?”
怪异感在心中蔓延,甘悯抬眼看过褚归云和平常分毫不差的俊朗眉眼,又觉得被掉包的可能性不大。
“……您都知道的,又何必问我。”甘悯低下头避开褚归云直白而又坦率的注视,“定王殿下可有因此为难您?”
定王虽然蠢,但是难缠也是真的。
听不懂人话,做事也不谈迂回,譬如今日送人便是毫无预兆,只差把“我要监视你”几个大字儿挂在脸上了。
“没有。”褚归云垂眸,指尖戳了戳面前柔软的面团,“说不准,他还挺同情我的。”
和煦的日光照在少年肩头,显出锋利而又流畅的线条起伏,文武袍的轮廓被稳稳地撑起。
甘悯看着如此岁月静好的一幕,莫名觉得有点惊悚。
如果不是她知道褚归云下手有多阴,她就信了。
“那殿下今日……为何要唤我悯悯?”甘悯绕过这个莫名变得有些不可知的话题,直愣愣地开口。
自“义兄妹”提议之后,褚归云无论吃多少魔鬼料理,无论被步步紧逼到何种程度,最终都能稳定地以兄妹论结尾。
而后甘悯气冲冲地单方面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因而突如其来的亲昵叫甘悯心中腾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甘悯。”
“怎么了?”甘悯捏了下手中的面团,心中直打突突——要不还是纯粹的“你来本王往”吧。
褚归云动作利落地擦干净自己的手,黑红相间的文武袍上精致的流云金线在光下静静地流淌,深邃的眼眸中显出前所未有的认真。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义兄妹一事,你可愿意?”
愉悦温馨的氛围变得滞涩,进门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放好最后一个炭盆,本立于二人身侧伺候的安秋林山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招呼着屋外的人请好大夫。
“您又问这个?”甘悯学着褚归云的模样擦干净自己的手,垂眸避开与褚归云对视,说出口的话微微发颤,“殿下,您后悔救下我吗?”
府内的红罗炭全是为了甘悯运进来的,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屋内的温度便腾盛到叫褚归云有点难受的地步。
褚归云拧着眉头默然解开袖口,只能看见对面的女人乌黑的发旋与颤抖的眼睫。
被气温蒸腾到混乱的思绪不断回退,最终在某一刻变得格外明晰——缟素简朴的衣裳,白皙的肌肤和梳成妇人模样的发髻。
和一双笑意盈盈饱含善意的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刺目的黑与白。
甘悯似乎一直都不喜欢抬头看人,从前便是如此。
不明缘由的重生发生后,他慢慢习惯了会在同一场宴席看到她坐在不同的位置上,偶尔是谁家的夫人,偶尔是哪家的义女。
算不上显眼,却是在稳定的重复中唯一一个会变化的人。
甘悯被盯得浑身难受,忍无可忍地轻咳一声。再看,再看就天天往你的屋子里塞炭盆子。
“我不后悔。”褚归云轻笑一声,把那些早已陈旧褪色的画面赶出自己的脑海。
“民女也不后悔。”眼前的视野被垂下的发丝遮挡切割,甘悯恰到好处地在抬头时收敛了脸上的失落,“殿下,民女此生于您,只能算作不合意的恩将仇报。”
下次记得搞个更丑更牢固的面具,说不准就不是以身相许,而是做牛做马了呢!
“你真的想明白了?哪怕只是为奴为婢的通房侍妾?”
两张长得还不错的脸配合几行眼泪生出的苦情与梦幻消弭,拉扯出残忍的一角。
“只要能长伴殿下身侧,又有何不可?殿下,民女也不会后悔的。”那是不可能的,为奴为婢是不可能的,通房侍妾更是不可能的。
不过,只要能让褚归云觉得她老实了,满足了。其他的事情安排起来自然也就更加简单。
甘悯美滋滋地系上自己的披风出门,摩拳擦掌为未来的日子做准备。
屋内,褚归云不堪其热,抬手解了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外袍,烦躁地看了一眼桌上被拆解得难以分辨的面团。
“她说这是什么?”
“悯姑娘在小厨房里说,这是真龙。”侍者鱼贯而入撤出炭盆,屋内重新变得空荡冷寂,林山放低了声音答道,“还说,还说希望殿下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褚归云唇舌间滚过这四个字,终于忍不住似的大笑出声,“林山,备马。”
他是得偿所愿。
希望她,真的不要后悔才是。
悯:感觉背后凉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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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但求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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