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妖尸伤过的同修依旧没有好转,毒虫无异,今夜稀松平常,无事发生。盛珏看过一转后离开药谷。
他走到半路,对着月色打量手中的织带。花纹漂亮,技艺也精湛。
盛珏把织带叠好放回囊中,思索着白日里叔叔说的话。
哪怕是盛泽也没法取缔一桩婚约,何况这婚约对两山宗都有利,宛如休战书。即使他们从来没有敌对过。
他若要反抗婚约,只有变得更强,或是寄期望于父亲能好转。今夜盛珏没有心思再去探望父亲,干脆又去了芍药汀。
芍药汀虽是柳非烟的故居,盛珏却不是因怀念母亲而常常来此。柳非烟离世时,他尚且年幼,对母亲只有一点模糊不清的记忆。
但自小起,他穿着牡丹绣纹的衣裳,又用牡丹调配的香料,每每心烦意乱时来此,总会变得心旷神怡。
月色流淌在听玉湖上,伴随蝉鸣声声入耳。盛珏刚踩向竹筏,却瞥见高高的花丛里现出个身影来。
朦朦胧胧的月光洒在那人发丝与肩上,照得清丽又疏离。
凌潋拨开叶子,拍去身上的草屑,朝盛珏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好巧。”
上次凌潋来芍药汀没及时打招呼,让盛珏发现后,闹得场景很尴尬。
这次她吸取了教训,看来很有效果,没有吓到盛珏。
盛珏的脚在竹排上滞空了一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险些踩进水里去。
“你怎会在此……”他话说到一半顿住,折回花丛,顺着小径走到她面前。
凌潋身边放了些剪子和铁锹,果真是来打理花草的。
虽说修剪草木一事不需每日来,毒虫爆发约摸半年,离上一次晴羽来打整已经过了好些日子,芍药汀眼下确实有些荒草萋萋了。
凌潋若是想修整好一片花田,可要废些时日。
“怎么晚上来?不怕剪错了花?”
“我刚去藏书阁借了些书,看到一半想着来实验一番。”凌潋如实说。
她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自打进**仙府就没有长老愿意收她为徒,因而学任何东西都是靠看书、观摩和实战。
之前做外门弟子的时候也要和杂役打交道,学得了许多种菜耕田的本事,养花却是较为“高雅”的活儿,养来没用,她也就不耗心思去学。
盛珏看她只提了盏纸灯,火怕是很快就要熄完,干脆捏诀,将手掌心覆在纸灯上。灵力从火苗上送到灯底,刹那间变得明亮。
他的火术是暖色,一下子把周围的花照得鲜亮。
“你把灵力放在灯上,也太浪费。”
“练习控火,不行?”盛珏哼了一声,“我怕你把我家的花剪坏。”
凌潋本想再反驳,干脆咽了声。今时不同往日,她需得好好相待这位盛少主,方能告知火印之事。
她不再浪费时间,认真回想书中的内容,辨认坏掉的花叶,裁剪去,又把土地翻松一些,再者就是除虫。
她凝神看着花,盛珏忽然将手抵在剪子上,食指一勾,剪子便从凌潋指节中脱落下来,钳到自己掌中。
他用剪子尖儿对准一片叶子,轻轻巧巧修下,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一处,要剪成这样……”
“更漂亮些。”凌潋不假思索接道。
明明是很自然的接话,却叫盛珏想起那天她夸自己漂亮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凌潋,自己对漂亮这个词分外在意。
凌潋脸也没转,淡然道:“我记住了。你不妨练剑去,不必和我一起浪费时间。”
盛珏回过神来。他眼底映出灯笼的火光,摇摇晃晃,好像光点本身就在眼睛生长一样。
睫毛闪了两下,盛珏背过身去:“若你有不会的,可以找我。”
“好,你也是。”
听玉湖的涟漪微澜,虫鸣不息。
盛珏心想,往日怎料两人能如此和睦地交谈,而且凌潋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兴许她并非真无情、真孤僻。人非草木,想来对一个人好,对方定能心有所感。
也许是他往日固执己见,让凌潋感觉不到善意,才误会重重。
盛珏站在湖边呆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
难道不是凌潋先瞧不起他,凌潋先和他作对的吗!分明在秘境里是她目中无人抢他地盘,也是她对他不理不睬!
盛珏仔细想来,若不是苍玄洞天短促的相救,凌潋现在估计不会搭理自己。
她会主动对晴羽答谢、对曲水恭敬、对梅枝雪友善,就是不会想和盛珏产生联系。其中究竟因为两人是对手,还是盛珏平日的做派令人生厌?
盛珏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凌潋不把他放眼里。
自满、自负,可恨、可恶。
可是凌潋夸他漂亮……
盛珏不去想了。他干脆使剑出鞘,瞧准月色里的水波,飞身点水而去,跃上廊桥。
他清心又专心,却觉得剑势里总差了点东西。
一瞥见芍药汀的百花,那点明亮的灯火在花丛中格外惹眼。
月亮缓缓西行,盛珏意识到夜已深时,花田里那点灯火也已随月亮移转到另一头。
盛珏心里估计着,按照凌潋这个速度一夜都理不完,她不会要待到天亮吧?况且他现在正打算回去睡觉,走了后,灯就会黯下来。
他踌躇了一下,决定干脆离开。
“盛珏!”
身后传来凌潋的声音,灯火摇曳着冲他这边奔来。盛珏停了脚步,扭头问:“你要一起走?”
凌潋摇摇头:“我之前注意到你剑招里的瑕疵,若是改掉应当会锦上添花。不过怕自己多事,未同你说。但今日你给我掌灯、也教了我。”
这是要指点他练剑?
盛珏的困意打消,脆声应下:“好,你现在告诉我。”
盛珏听她指点时,全然不见往日的脾气,倒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般。凌潋全心放在观察他修正过的剑招上,甚至没留心这点小变化。
“你用我的剑比划一次,我习惯这样学。”盛珏径直把剑递过去。他往日也是看着别人使剑,记在脑子里,后面复刻出来。
凌潋迟疑:“你往日都是这样学的?我以为,像你这样……”像你这样的身份,会有人手把手教。
“像我这样?我是什么样,”盛珏轻嗤一声,“修道之人皆如此,耳听目观,心领神会。旁人再用心教也不如亲自看。”
“你说得正是。我失言了。”
“失什么言了?”盛珏不明就里。
凌潋笑道:“没什么。”
她接过剑,往后退了三步,将剑执起,横在肩前。
“你看,剑锋如端平水,剑路如破筋骨,力道与角度不能分离,差一毫都更费劲。”
盛珏凝神看着,一面记住凌潋说的话。她说的和书上没差,只是措辞不太相似,想必也是她自己揣摩来的。
盛珏的师尊自然是他习剑道的父亲。往日盛珏曾好奇凌潋为何无师,直到从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里窥见当年究竟。
这算是凌潋人生的污点。
盛珏忍受不了他的对手曾有一段抹黑的历史,故而命令下去,让他们都不要再提起此事。大家碍于他少宗主的面子,也就少了背后说凌潋长短。
这件事看起来连凌潋本人都不甚在意,盛珏也渐渐淡忘。他猝不及防在此时又回想起来,印象里独来独往的身影和此时舞剑的凌潋重叠,相似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差异。
这个人素来如清水、如皎月,却也和花是相配的。
等凌潋将剑归还,盛珏收了剑鞘,问她:“你喜欢牡丹么?”
“牡丹,自然也喜欢。”凌潋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
“好,你等等我。”盛珏答应了后,又折返花丛中,身手矫健。
凌潋追过去时,就看见盛珏折了一根树枝在挖牡丹株。她猜到八分,便说:“别脏了你的衣裳。”
“若脏了扔掉就是。”盛珏满不在乎,连根拔起一株较矮的牡丹,轻轻甩了甩根部的泥土,又取了条帕子包住,递给凌潋。
牡丹向来生得高,花苞和叶子纷杂,将他的脸也映得影影绰绰,像花灯后面的画屏美人。
他气息未平,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凌潋不经意瞥向他的右肋。那片火印,就等她还清五十两银子的时候再提吧。
“你带回去栽在屋子外面,就当是学习养花。”
盛珏见凌潋面有诧色,忽然觉得牡丹烫手。也是,他缘何要突然送人家一株花!旁人大多折一枝花赠人,哪有他这样的。真是叫人看了丢脸。
得亏此处只她二人,断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盛珏匆匆忙忙塞到凌潋手中,连忙跑了。
凌潋手指边上还残留刚刚擦过去的温热,那人走得飞快,没觉察。牡丹香气一丝丝钻进鼻腔,好像要流进识海,在里面扎根生长。
离开芍药汀后,凌潋轻步往弟子居赶回去。
天边明月如伴人行。
走之前,凌潋已经把本尊和淬火的饭食准备好。不过她担心自己离开了太久,脚步又快了些。直到推开门,看见它们都好好待在屋里才松了口气。
“本尊,你在看话本啊。”
“本尊已经看第三遍了!”本尊专注地捧着话本子,啧啧称奇,“凌潋你好像还没读完,你要不要看看后面这内容,真是……”
本尊甫一抬头,瞥见她怀中的牡丹花:“咦,凌潋,你今天遇着什么好事了?笑得这样开心。”
笑?
凌潋下意识摸向嘴角。她抚平嘴角,摇摇头。
“得了一株牡丹,打算种在屋后。”
“这么好看,种在窗前嘛!”本尊绕着牡丹飞了两圈,“果然是盛家的好东西,看着就价值不菲。等等,这不是话本里的情节吗?莫非这是盛珏送你的!”
凌潋罕见地错乱了:“是,但也不是。总之,是他送的,但是……”
本尊啧了一声:“看你和他相处得这样融洽,还不如早日与我结契,一面还能多拿些金银,多好!”
“莫要再提此事了。”凌潋几乎逃避般转身出门去栽花,淬火也跟着跑出来。
“嗷呜嗷呜。”
本尊飞快跟上:“看来淬火也赞同本尊的提议,凌潋,难道你忍心看我们日日啃生面馒头?好狠的心!呜——”
“好了好了,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凌潋哪有给人家啃馒头?明明吃苦的都是她。
“好吧!那我还要新的话本。”本尊赌气般扇着翅膀,“主角不能是凌潋和盛珏,否则本尊这颗结契的心又将熊熊烈火、火烧火燎、燎原之势、势不可挡……”
又来了。
“停——”凌潋堵住自己的耳朵,“我答应你。”
盛某:她教我练剑,她眼里有我。
凌某:扔掉的衣服哪里捡,可以卖个好价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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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药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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