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

谁料出门后空中突然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她并无遮雨之物,没走一会儿便觉得周身泛起黏腻的潮湿感,往日热闹的府邸,如今却像是一座空宅,静的她能听到渐大的雨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静的她能听到府外天策军甲胄碰撞时发出的凌凌声。

沈听霜忐忑地走到角门,透过门缝,果真看到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门外,一时心中大喜,连忙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身上如火的嫁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谁料还未走近轿子,便觉腹部剧痛,犹如被利刃刺穿,沈听霜身形踉跄,垂首一看,竟不知是不是她出了幻觉,赫然有一染血刀尖,她轻抚上去,染了满手的血。

可她怎么甘心,父亲还未被救出,她不能死,不能死的悄无声息,可身后那人速度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沈听霜奋力挣扎,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小轿前的两名轿夫似纸人一般无动于衷,慌乱间,她扯下一枚腰牌,只来得及看清其上似龙似凤的奇异纹路,便再也没了力气。

*

洪熙十五年九月,杭州刚下过一场雨,寒风料峭,掠过院中芙蓉,带来一丝沁凉的幽幽暗香。

沈听霜嗅到这缕香,寒意侵身,一时惊醒,才忆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四岁时,事发的一月之前。

此时,她尚是封疆大吏的嫡女,西施貌,咏絮才,是杭州府人人称赞的贵女典范。

恰逢婢女端来药汁,沈听霜循着本能拿起汤匙,药汁入口,酸,苦,辣,辛,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呛得她泪盈于睫,下一刻便有一滴清泪砸进碗中。

“姑娘莫要怕苦,快吃些蜜枣甜甜嘴。”

沈听霜回神,发觉自己失态,便接过帕子拭泪,而后执了银箸夹住一颗蜜枣吃,蜜枣甜腻,极快地冲淡了口中的药味,“茗枝,我身子已经大好了,这药便不用再喝了。”

茗枝眉头一皱,难得驳了自家姑娘的话:“这话可不能由姑娘来说,要听赵大夫的,您这次落湖后发高热,睡了两天两夜,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可不能断了药。”

三日前,因着府中二叔的长子中举,沈府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来庆祝此事,沈听霜在前院为众宾客抚了一首《醉渔唱晚》,琴声悠悠,情意茫茫,一曲毕,众宾客拍手叫好,一时或羡或叹,尽数赞她果不负杭州府第一才女之名,就连母亲,也难得对她莞尔。

可她却并不觉得欢喜,反倒觉得心口闷的透不过气,便借口歇息,去了后院,坐于湖心亭内,身边的丫鬟被她打发到远处,湖水轻荡,碧波微漾,正是岁月静好时,却忽然听到被她打发到亭外的丫鬟和四妹妹起了争执。

沈听霜于是起身去问出了何事,便听四妹妹解释道:“三姐,我出来走走,见你在亭中,想去找你说说话,却被拦下了,既然姐姐不愿让人打扰,我就先回去了。”

四妹是二房葛姨娘所生,平日谨小慎微,两人往日并不常说话,如今居然四妹主动来与她说些体己,沈听霜虽然诧异,可还是与她同去了湖心亭,才知四妹是来向自己讨教琴艺。

她自然乐意教妹妹弹琴,便命茗枝去取琴,谁知转身之时脚下一滑,腰身碰到石栏,无力之下摔进了湖中。

虽然不幸,可周围尽是丫鬟,加之四妹妹及时派人去了前院,此事至多也是她病一场,喝几副药便能了,谁知,突然有一个男子过来,跳入湖中将她救了上来,而沈听霜湿身被一男子抱着的场面,被赶来的贵太太们尽收眼底……

“三姑娘落湖被男子救上来了,这不是被看光了吗?”

“何止,还被男人摸了,清白都没了。”

“我要是她,宁愿沉在湖里不上来。”

人群嚷嚷,沈听霜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身边的人,看到母亲沉沉的脸色,心知,完了。

……

“姑娘,四姑娘来看您了。”

沈听霜闻言,面上神色一变,即便平素才名在外,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已是慌张难捱,又听闻四妹妹来看自己,自是心中感念。至于旁的,沈听霜不想以恶意去揣测她的妹妹,却不知仅仅一月后,她便……

“三姐,可还好?”

四妹坐在她床边,瓜子脸,细眉长眼,又因年岁小,眸光流转间自有一股天真烂漫,如今目光担忧地看着她,让人心都软了。

可沈听霜看着她这张脸,心底却止不住地渗出寒意。

四姑娘沈听兰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心觉不对,正要再问些什么,对面人却忽然笑了,如同往日,温婉如和煦春光。

在这样的笑容下,她方才的想法,像是阴湿夹缝里的青苔。

沈听霜笑着说:“多谢妹妹来看我,只我现在病着,不能起来招待你了,何况我如今……”她眉眼低垂着,方才的笑意不在,只一瞬后,又扯起一抹笑容,可怎么看怎么勉强。

“无论怎样,我心中都记得妹妹这份惦念。”

沈听兰想到什么,忽而一笑,“三姐不必伤心,原本伯母也是要来看你的,只是有要事和祖母商议,你也知晓三天前出了些意外,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三姐名声在外,定然能有个好归宿。”

沈听霜闻言神色慌张:“四妹是说,母亲她们要让我嫁人吗?”她说着,兴许是太过激动,抓住了沈听兰的手,指甲陷在她肉里,扎得她生疼。

沈听兰倒吸一口冷气,可看着沈听霜这副模样,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此事我也不知晓……”

“那三日前的事呢?”

沈听霜看着沉浸在喜意中的人,眼中冷意弥漫。

沈听兰一愣,“什么?”

“三日前,我摔进湖中,那时身旁只你一个人……”

“三姐姐是在怀疑我推你落湖吗!”

沈听兰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眼神却有些飘忽,无论如何也不看沈听霜了。

“我自然不会怀疑四妹,只是那日落湖实在蹊跷,花园内每日都会有下人打扫,尤其湖心亭是父亲时常会待的地方,可那日却像是踩到了一滩油,脚下打滑,这才会出现意外。”

“那日四妹妹离我最近,果真没有看出什么吗?”

沈听兰听着她有理有据的话,一时竟无话反驳,只能说:“那日没什么不对,分明是你脚下不稳,这才摔了。”

“此言差矣,若我没有闻错,那时还有一股栀子味儿,像是五妹妹平日用的头油。”

沈听兰干笑着,“三姐应是闻错了,那日五妹妹并不在此,怎会有栀子味。”

“那日之事是我亲身经历,到底怎样我自是清楚,为何四妹要一直驳我的话,莫非是心虚了不成。”

沈听霜面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冷笑着盯着沈听兰慌张的面容,前世她担心自己会被嫁给那日的纨绔子,耳边又尽是家人的责备呵斥,加之府外谣言愈演愈烈,根本顾不上落湖的缘由,只央求着父亲母亲还有祖母,自己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随意嫁人。

可往日对她百般宠爱的家人,却都当她如瘟神一般,连见也不愿见她,父亲有心安抚她,却被衙门事务绊住手脚,只差一步,她就要嫁人了,要不是……

如今细细想来,此事竟是一环扣一环,连环套一般,打得人措手不及,打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四妹,原来那天是你害我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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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身侧
连载中淮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