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乌云层层叠叠，拢得只见丝微月光。夜风拂过扶桑花丛，花枝摇曳，影影憧憧。
万籁俱寂的西楼上突然艳歌四起，第七层上红裙蹁跹的纤细柔软身影倚着栏杆长袖而舞。
一声惊慌的尖叫划破夜空，西楼上善舞清歌的身影一晃而过，越过栏杆直直落入半人高的扶桑花丛。
……
月寂侍候完公子洗漱更衣，端着铜盆出门的时候撞上了慌慌张张进来的桂花，铜盆落地，湿了衣裙。桂花似感觉不到铜盆砸在脚上的痛意，惊慌地开口，“月寂，珍珠昨晚撞到了若珠夫人的鬼魂。”
月寂看着手腕上桂花因失措捏出来的青色指痕叹了口气，“桂花，这世间怎么会有鬼魂呢？莫要自己吓自己。”
“是真的，在西楼呢，珍珠都吓坏了。”
“珍珠看见的确是若珠夫人？”月寂不解。
“珍珠昨夜看到有人从西楼上掉下来了，吓得大叫，引来了管事，管事带着侍卫在西楼底下搜了一个时辰什么都没找到，疑心是珍珠吓坏了出现了幻觉。但是珍珠说自己千真万确看到了有人掉下来，但管事又找不到人，那不是鬼魂是什么？今天府里就传开了，珍珠可能看到的是若珠夫人，昨日不是若珠夫人的头七吗？太可怕了。”她越说越大声，月寂怕扰了公子，出声打断她，“公子在里边作画，莫要扰了公子清静。”
桂花踌躇半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道，“你闲下来去看一下珍珠吧。”
“好。”
若珠夫人是公子第三个带回侯府的美人，她入侯府前是烟雨楼的舞姬，从不去烟花之地的公子那夜因为大雨去烟雨楼门前躲雨，一眼便看上了正对着大门的台上跳舞的若珠夫人。据说若珠夫人当时跳的是以难度很高出名，并没有多少人会的舞《相思凉》，公子当时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完整支舞，无视老鸨脸上堆满笑意的邀约，手心捏拳掐出了血，开口的第一句是，“赎走她多少银子？”
最后便是花了许多银子替若珠夫人赎了身，带回了侯府。
若珠夫人死于八天前的夜里，从西楼的第七层失足掉落，那天珍珠伺候完如雪夫人入睡，回侍女院子的路上经过西楼，亲眼看着若珠夫人摔在她面前，温热的血溅上了她手上的素白灯笼，宛若盛放的扶桑花。
珍珠吓得大病一场歇息了数日，昨日才重新回去如雪夫人的院子做事。
月寂去看珍珠的时候，珍珠苍白着一张脸拥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颤抖的手指捏上了月寂的衣袖，“月寂，我看到若珠夫人了。”
月寂沉默。
“真的，若珠夫人不是失足摔死的，她是被人杀死了，昨天她头七，她回来了，她怪我，她怪我不把真相说出来。”
珍珠颤抖的手紧紧地掐着她的手腕，泪流满面。“我看到西楼上有人影，她一定不是失足的，她怪我，她怪我。”
“珍珠你冷静一点。如果若珠夫人是被人杀死的，让凶手知道了你看到了，她会让你活着吗？”
珍珠睁着红通通的双眼，一脸惊慌地看着月寂，“那怎么办？若珠夫人的魂魄缠着我不放怎么办？”
“明日去跟公子说，让他查明真相让若珠夫人瞑目，但是，你谁也不能说，你还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没有人知道……”
“好。”月寂拍拍她，拿过桌子上早已凉透的药，“喝了药睡罢，睡醒就会好了。”
珍珠睡着了月寂才走的，她望着天边挂着的残月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离开。
珍珠死了。受了惊吓高热了一夜终究没有熬过去。
这个消息是管事今晨告知月寂的，那时她正在替公子收拾画作，闻言一愣，手上的画落地摊开，露出画作上的血色扶桑花，宛如溅上素白灯笼上若珠夫人的血，月寂的心一颤。
管事让她在公子午歇之后帮珍珠收拾遗物，珍珠的家人会过来拿。
月寂在珍珠的东西里偷偷放了两只金镯子，“珍珠，你不在了我说的话不会有人信，我希望你不要怪我，如果你见到了若珠夫人她还怪你，你就让她来找我罢。”
自从珍珠病逝，侯府中闹鬼的传言越传越盛。大家都谨慎行事，生怕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自己，府中的人都自觉地避开西楼，宁愿绕远路都不在西楼边上过。
那日，月寂在厨房给公子做糕点，突然听到不远处槿未夫人的院子传来桂花惊慌的尖叫。
槿未夫人是公子第四个带回来的美人，据说是家乡发大水，跟着逃难的人们来到皇都，乞食的时候遇到了公子，从此乌鸦变凤凰。
离槿未夫人院子最近的月寂第一个赶过去的，推开门入目便是在地上打滚的槿未夫人，而一旁的桂花捂着嘴不知所措。
“看好她。”她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瓷杯，沉声对桂花说。她迅速地跑到厨房拿过鱼腥草，回来捏着槿未夫人的下颚把鱼腥草塞进她的嘴里，“快吃，吃下去，快点。”
桂花看着月寂凶狠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她，她颤抖着伸手拉她，“月寂你……”
月寂一把甩开她的手，不死心地向着痛苦的槿未夫人喂鱼腥草，“快吃啊！”
槿未夫人因受不了鱼腥草的腥味开始呕吐，正待月寂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渐渐地吐出血来。
月寂无力地松开了手。
鱼肠问剑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吃下腹部剧烈疼痛，毒发前催吐吐出尚有一线生机，若吐血便药石罔效，片刻死亡，肚腹腐烂如同被剑搅碎的鱼肠。
慕梓析、管事和菡玉夫人到的时候便看到脱力坐在地上月寂和桂花，和已经没有生息的槿未夫人。
菡玉夫人一声尖叫才惊觉了对着槿未夫人尸体发呆的月寂。月寂面无表情地起身，从容地拿着袖中的白色丝帕擦着手上的血，见到慕梓析淡定地行了个礼，“公子。”而后便侧身离去。
慕梓析看着走远的身影良久，才转过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槿未，唤过管事，“好生安葬，彻查死因。”
后来根据桂花的口供，槿未夫人是从花园纳凉回来喝了杯茶便倒在了地上，月寂从厨房拿来鱼腥草塞给槿未夫人吃，然后夫人死了。侯府中的大夫也证实了，槿未夫人死于一种叫鱼肠问剑的毒药，而茶壶的茶水中便是这种毒药，唯一的救治方法只有催吐，生的鱼腥草也是最迅速找到的能催吐的东西。月寂洗脱了嫌疑，却似乎，谁也没有洗脱嫌疑。
一时间府中人人自危，生怕厄运找上自己。府中渐渐传出流言，说瑾未夫人是被若珠夫人的鬼魂杀死的，也有人说两位夫人都是慕梓析死去的夫人的鬼魂回来杀害的，夫人善妒，不喜公子宠幸其他美人。
慕梓析未过门的夫人是当朝丞相叶凛唯一的千金叶扶桑，十四岁便以舞姿一绝成名于皇都，他们的亲事定在了十月深秋，不知是否天妒红颜，叶扶桑死于当年八月的皇家狩猎，年仅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
据说，三年前的皇家秋猎，叶扶桑骑的那匹马突然发狂，带着叶扶桑冲进了悬崖，崖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江河，陛下命数千人在河域附近搜了足足三个月，也没有找到叶扶桑的尸体。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叶扶桑不可能活着，这么高的悬崖这么急的流水，不死心的搜寻不过是慰藉失去爱女的叶丞相和失去未过门妻子的慕梓析罢了。
后来慕梓析在慕家的墓地给叶扶桑立了一个衣冠冢，墓碑上是慕梓析亲手镌刻的碑文。叶丞相得知此事，在朝堂上禀天子，说虽然扶桑是侯王未过门的妻子，但始终没有嫁入慕家，葬在慕家墓地于理不合。
慕梓析什么都没说，当着天子和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把叶丞相揍了，自此称病不出。
慕梓析称病是假的，但是叶扶桑死后的醉生梦死，的确是拖垮了他的身体。
月寂每日夜里都要亲自给公子熬药膳补身体，未有一日假于人手。
夜风缱绻，院中花枝摇曳。她在厨房熬药膳时桂花来了，跟她说了这几日府中的传言。
她小心地把药膳放入提篮，“都是无稽之谈，这世上哪有鬼魂。”
桂花压低声音，“你别不信，他们还说，下一个不是如雪夫人就是菡玉夫人。”
月寂提着食篮进门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纸镇伤了额角，血迅速流下遮了眼。慕梓析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如雪夫人，月寂不明所以地跟着跪在如雪夫人身后。
“求公子放我离开罢，我还不想死。”如雪夫人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头，地上渐渐染了血迹。
慕梓析讽刺一笑，“为什么？”
如雪夫人茫然地抬起头。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她也是。”慕梓析把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地上，赤色朱砂落在作好的画上，污了开得妖艳的扶桑花。
他一步一步地向如雪走近，捏着她的下颌，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就这么不堪吗？”
如雪夫人被甩到地上，慕梓析没有看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不一会管事进来接过月寂手上的提篮，让如雪和月寂去找府中的大夫包扎一下伤口。
月寂提着素白的灯笼给如雪夫人引路。“为什么想走呢？侯府不好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月寂，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很通透的人。”
“做下人，不需要通透。”
“我是第一个被公子带入侯府的女人，两年前我还在城郊的茶寮做工，那日公子在外面看了我很久，我自知不是美人，从不相信话本子里的贵公子郊游对农家美人一见倾心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但是确是发生了，他带着侍从走进茶寮，我问他喝什么茶的同时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的出身我知道，不可能明媒正娶，但是月寂你知道吗？
我入侯府两年，他从未在我院中过夜，我没有，其余三位夫人也没有。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们只是他在府中的摆设，或者说，我们都是替身，却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不想就这样一辈子，我宁愿什么也不要。”
她们都没有去找大夫包扎，月寂把如雪夫人送回她的院中，转身的时候如雪叫住了她，“最近府里不安生，你一个人回去不怕吗？”
月寂笑了：“你知道的，凶手针对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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