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说,他会来找您的。” 文生奉上锦匣,道:“还有这个,世子说让您拿着,从此可以或者堂正。”
陆奺辞懵然接过,她可以活得堂正?
他们从杨府找到的证据,他就这么干净的给了他。
可是他走的如此匆忙,他们连好好道别都没有。
陆奺辞手指反复扫过匣面,微垂着头,不知再想什么。
崔珣押了口茶,示意文生退下。
直至木门关上的那一霎,他才道:“小辞,你可相信我?昨夜世子潜入府,在栈桥底找打了这锦匣,差点被发现,是付舟支开了人。这里面是舒王旧案很重要的证据吧。”
陆奺辞依旧没反应,目光怔怔,盯着锦匣。
“把锦匣给我,我可以还陆氏一个清白,洗去陆伯父冤屈,让受牵连的人从此不再受尽波折......让你从此脱籍,不再受此身份桎梏。”
“舒王旧案牵扯太大,仅凭你孤身弱女子,是无法撼动背后庞大的势力,交给我,我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陆奺辞没有立即答话。她抬首,直视崔珣温和眼眸,缓缓道:“你......前世当真死于元和十四年?”
这句话掺杂了分外显著的怀疑。崔旭眸光闪了闪,眸底涌现出微不可查的挣扎,原本清冽的眸底染上了十分的墨色。他唇角微弯,无奈叹了口气,“为何如此问?”
陆奺辞笃定道:“那一日在万鹤楼,你给我带了最喜欢的芙蓉糕。前世你也常带给我,可你会细心的记得我不喜芝麻,每次都会嘱咐去掉上面一层的芝麻。可那日的芙蓉糕,铺了满满的芝麻粒......”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好半晌,陆奺辞轻轻说:“我死于元和十三年,前世今生不过一年未见,为何就忘了......”
是啊,为何就忘了啊。
崔珣闭上眼,轻轻笑了声。
自然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久到他记忆里的陆奺辞早已淡去颜色,久到他渐渐忘掉了很多事。
陆奺辞自顾自说:“我不知你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重回一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可以将锦匣给你,只愿你说到做到,沉冤昭雪,让真相重现于世。让死去的人不要再背负骂名,让活着的人重新开始......莫要有负所托便是......”
“小辞,这是自然。你不必对我防备。” 崔珣笑得苦涩,踌躇地顿了顿,才道:“如果你愿意......”
“崔大人,还有许多事要做!” 陆奺辞出言打断,把锦匣递了出去,“我们回京吧,不能再等下去了。”
——
不知觉,已入伏夏,天气炎热难耐,稍一动便出一身薄汗。
自崔珣回京,以一封扬州通判付舟血书,揭露扬州知府杨荣勾结朝中皇室宗亲,贪墨十七年前本运往边关的八十万两白银,于五年间变黑为白,通过扬州商铺流入上京城中,请奏圣上严查,同时附上二者通信的密函。
此奏一上,虽未明说,明里暗里矛头直指掌管左藏库的郢王爷。左藏库职掌收受四方财赋,以充国库。
说白了,大梁朝所有商铺皆归左藏库管理,而此权是由先帝赐予郢王爷。是以,当今圣上始至今日,虽有微词,却未曾干预。
崔珣这一上折,郢王爷当即殿前叫骂,磕头长跪不起,请圣上明察,否则只有以死明志。
彼时朝堂之上,圣上虽怒,奈何重疾缠身,头疼难忍,不过是强撑着上朝。而他的身旁,坐着新后。自一月前,皇后便一同随皇帝上朝,朝中奏折无一不经皇后朱批。然朝中大臣不满之意达到了顶峰,从前皇后还是辰妃之时,便数回插手朝中事宜。成了皇后倒好,直接临朝听政,与皇帝一般无二。
却拗不过皇帝愿意,皇后手腕铁硬,
是以,崔珣不知好歹重提舒王旧案一事,各官事不关己高挂起,全装作糊涂人,不去蹚浑水,谁不知这是当今圣上的禁忌。
然而只御史大夫徐初出言力挺,愿皇上重查此案。徐御史出身寒门,不属朝中势力的任何一方,因他是皇帝一手培养的孤臣,指哪打哪,听皇帝的话才能活。
而这位徐御史今日不顾皇帝难堪的面色,直谏审查郢王爷贪墨军饷一案,让在场的臣子捉摸不定。
这难道是圣意?皇帝抹不开面子,和徐御史演上了?
可皇帝不知怎地,靠在龙椅坐上不出声,最后是皇后一锤定音,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暂押郢王爷于大理寺,着人押解扬州知府杨荣上京。
此事一出,崔珣与永安郡主的婚事告吹,听闻永安郡主数次等在崔府,可惜连崔珣人也没见着。
这一月发生的事儿,已然成了上京城里百姓的饭后谈资,特别是崔珣和永安郡主之间的纠葛,更是让人议纷飞,众人无不赞崔珣大义灭亲,不顾儿女私情,为民除害。
陆奺辞重回了寂照庵,岁忧已不在,匆匆留了信,说回陇西了,只她和殷三娘守在庵里,好在恶人已除,玉清音本欲前来,可惜她身子沉重,便托人送了好些物件和银钱。
她们过得实属平静。
直到谢涴携懿旨至寂照庵,旨意上免去了陆奺辞和殷三娘的贱籍身份,重新归还陆府的一切。
再次之前,谢涴提前写信告知于她,是陆奺辞回信,说明了殷三娘的遭遇,添了她的名字,一同脱籍。
陆奺辞接旨谢恩,笑得释然。
守得云开见月明。前世今生,她终究不必再为此奔波,为此担忧受怕,她最终是自由身了。
谢涴却蹙着眉:“小辞,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她的话里有另一层意思。按照陆奺辞的身份,进了趟教坊,上京城里稍好的人家是看不上她了,差了的人家,又委屈了陆奺辞。
如果不嫁人的话,陆奺辞还可愿入宫为女官?皇后娘娘正是用人之际,女子亦可踏步朝堂,争一方权势,不必在局限在后院宅内。
陆奺辞岂能不懂她的意思,她笑着摇头:“涴姐姐,我志不在此。我想去陇西,找他。”
谢涴不赞同地叹了声,又见陆奺辞满怀希冀的眼神,犹豫片刻,拉过她至角落,小声说:“皇上昏迷不醒好几日了,皇后忙着掌权,倒也没心思放在陇西那位身上。只是一旦皇上醒来,抑或皇后逐渐稳固,必然会对陇西出手。你当真还要去陇西?”
谢涴作为皇后近臣,能说出这番话,已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陆奺辞依然坚定:“涴姐姐说的我都知晓。可他为我做了太多,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往后不论发生,我都想陪在他身边。哪怕......哪怕最后是死......”
谢涴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
陆奺辞亲昵的拉下她的手,说:“涴姐姐可查到了那晚貌似谢伯伯的人?”
谢涴脸色严肃,摇头叹气:“没有,那人藏得太深了,行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实在没有任何消息。”
陆奺辞犹豫了会,道:“或许去查查苏御史与......崔大人,或许会有收获。”
“你如何知晓?” 谢涴的眼神倏地凌厉几分,她微眯着眼审视陆奺辞,过了好半会儿,目光柔和下来,应承道: “好,小辞说得话,我记心上了。不过......”
陆奺辞神色一直未曾有变化,此时依然是温婉的笑着,真诚的看着她。
谢涴一咬牙:“崔珣这人,我看不透。不过我觉得他对你的关乎超出寻常,或许他对有别的意思。当然我知道你无意于他,他现在被陷在案子里,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抽出身来找你。我怕他对你,对你做出不合常规的事情。”
有些话她没有明说。
崔珣此人深不可测,心机相当深沉。
陆奺辞颔首:“所以劳烦涴姐姐替我秘密变卖陆府家业,我想尽快离开上京城。”
谢涴当即应下,若陆家得卖,会差人将变卖的银两送到寂照庵来。
——
太极殿内,雕刻精美的香炉散发着幽幽龙涎香。
谢涴低垂着头,四平八稳的走入殿内,替书案前伏案批注的皇后磨墨。
皇后穿得简单,满头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听到了动静,头却没抬,持笔的手未停。
谢涴默默研磨,恭敬复命道:“奴婢已将懿旨送到,陆氏女不日将会离京。”
“离京?” 皇后笔一停顿,一滴朱红色墨水滴落,污了折子,她索性搁下笔,凤目冷冽的瞥向立在一侧的谢涴。
谢涴跟着停下手,平静回道:“是,陆氏女余生想过得平淡些,不愿再卷入风波。”
皇后看了她好一会,直到谢涴额间渗出冷汗,她才淡淡开口:“去告诉殿外的人,若还跪着,便是藐视皇命,该当杖杀。”
“是。” 谢涴背脊松了下来,领命踱步离去。
皇后慢慢起身,绕到屏风后,镶着精美的凤塌之上,躺着当今圣上,如今他两眼紧闭,呼吸平缓。
“陛下......” 皇后坐在塌边,凤眸冷冷地注视着面容枯槁的皇帝,唇边挂着无情的嘲意,“您还是,永远不要醒来了......”
自决定给他下毒药后,她便没有了退路。
皇后半阖眼,倚在床柱,望着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大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里包含了太多,不甘,仇恨,又慢慢地,夹杂了畅快,野心。
陛下啊陛下啊,我本是安分的舒王妃,不出意外,和闲散的舒王琴瑟和鸣过完一生。
可您毁了我的安逸人生,却又给我推开了权利的大门,点燃了我不该有的野心。
您是太过自信了,让我插手朝事,和我议论国事,给我拉帮结派的机会,一边毁了我,一边给我新生。
您以为我是笼中雀,怎么也飞不出您的掌心。
可惜您老了,低估了我的野心。
我要此后,代替您的位置,我也要做那千秋万古之君,才不负您一片栽培。
您便好生长眠于地下吧。
皇后拔出木塞,强行掰开皇帝的嘴,灌下最后一剂毒药,皇帝似有察觉,挣扎着躲开嘴,可他力气太小了,拗不过紧捏着下巴的手,毒药顺着喉道,一路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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