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一袭藏青劲装，菱角分明的脸庞尽显冷峻厉然，抬眸对视间，他的一双烟灰眼眸冰若寒星，带着审判意味的锐利目光直击旁人心底，仿佛隐藏于深处的秘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众人立马噤声，不敢与其对视，但余光悄悄落在男人的身上，暗中观察着男人的神态。
在众人的窥视下，男人表情依旧不变，他淡然迈开步子，腰间挂的一把镶嵌着湖蓝松石的匕首随之微微晃动，让本就不好惹的模样再添几分生冷感，旁人见之，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沈序然一贯维持着微笑，他看着男人一步步朝柳兰絮的方向走来，危机感也跟着逼近。
小厮说大理寺的宋大人到来……
这就是絮妹妹未来的夫婿吗？
沈序然拱拱手，一套动作被他做得行云流水，尽显翰林院学子的温文尔雅。
他率先开口，打破正厅里凝固的空气：“久闻宋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瞧着好是凛凛威风，怪不得出自巡检司，后来又至大理寺侦查各类案件。”
说到这里时，沈序然话锋一转：“我观宋大人一身肃杀之气，死人，宋大人应该没少接触吧？”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娇滴滴的后宅妇人，她们一听到“死人”二字，看男人的眼神都带了些许惊惧。
沈序然像是没有察觉到众人异常的神色一样，他微笑着继续说道：“经常和恐怖的死人打交道，宋大人也变得有些和常人不同呢。”
宋衔青闻言，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视线却移到沈序然的身上。
这个人仪容整洁干净，笑起来时，清秀俊逸的眉目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浑身洋溢的书卷气也彰显出文人雅士的温润如玉。
只是这个人是否真为谦谦君子，就有待商榷了。
宋衔青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户部尚书的嫡子沈序然，听说在翰林院就职，才学在他同龄的那代人里很是突出，日后前途无量。
沈序然一个外男，为什么会出现在柳府？
宋衔青搜索脑海里的记忆，才想起来沈序然的姑母嫁进了柳家。
难怪沈序然会出现在这里。
柳兰絮听完沈序然的话后，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如同被鱼刺卡到喉咙，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宋衔青好歹是她的未婚夫婿，再加上和宋衔青相处的点点滴滴，柳兰絮出言维护他：“沈表兄，多年后，你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会死，没有人能逃脱死亡，人终有一死，那么死有何可怕？再者人死的时候没有呼吸，不会动弹，所以死人就是陷入睡眠的人，一个永远睡着的人，有何可惧？”
“既然死人不恐怖，而围绕着死人的活人，特别是围绕着死人办案，为死人查明死因，将真相告知于天下的活人，还会恐怖吗？”
说完，柳兰絮停顿了几秒，她是在帮宋衔青回怼沈序然，但也不能太过，毕竟沈序然是大伯母沈芸的侄儿。
她心思绕了一圈，圆滑地说道：“虽然我不赞同沈表兄前面的话，可沈表兄后面的话说得倒挺对，宋大人异于常人。”
“宋大人确实异于常人，他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敏锐，不然能破那么多案子？还得是沈表兄独具慧眼，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点。”
柳兰絮的一番话下来，将剑拔弩张的氛围变成另一副模样，众人看宋衔青的眼神温和不少。
宋衔青抿紧的嘴角松开一点。
自从他和沈序然在这儿见面起，男人间不可言说的硝烟便弥漫开来，他听出沈序然在呛他，但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柳兰絮对他的维护之言。
一想到“维护”二字，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他心头，这股情绪使得他胸膛里的跳动愈发明显，为此他不得不压下这股情绪，努力展现出淡定自若的样子。
他尽快平复好心情，向坐在上首的沈芸问好：“沈夫人近来可好？”
沈芸看到宋衔青，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都是老样子，宋大人怎么想起来柳府呢？”
宋衔青回道：“听闻柳阁老寿辰在即，而我最近公事繁忙，担心不能及时参加柳阁老的寿宴，便备些薄礼，提前来一趟柳府。”
沈芸即便不喜柳济光，面上还是装出替宋衔青惋惜柳济光不在府的表情：“那真是不巧，老太爷刚刚出府，宋大人，你恐怕今日见不着老太爷。”
宋衔青颔首，表示知晓，接着问道：“柳大人呢？”
柳大人指的沈芸的丈夫柳修德，也就是柳济光的长子，柳修德也在内阁当职，他身处内阁要位，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接替其父柳济光的位置。
沈芸依旧是惋惜的表情：“可惜让宋大人失望了，老爷也不在府里。”
宋衔青：“无事，宋某倒还叨扰沈夫人了。”
宋衔青连点两人的名字，结果两人都不在场，他非但不恼，还很平心静气地说话，情绪不外露弄得沈芸心里毛毛的，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沈芸之前在宫宴上曾见过宋衔青一面，但也仅仅是见过一面，她和宋衔青不熟，便尴尬地假咳一声，掩饰住七上八下的心情，然后说：“今日府中在举行投壶活动，宋大人，你来得正好，可以一起玩这个小游戏。”
“对了，还没给宋大人介绍在场的众人呢。”沈芸见过宋衔青，可侄女柳兰絮还未见过他，两人已定婚约，未来是要拜堂成亲的，现下两人刚好见面，可以介绍一下，便先指了指柳兰絮，“这是幺房的独女柳兰絮，太后娘娘为你牵的姻缘就是她，恰巧今日｜你俩都在场，可以打个照面认识一下。”
看到柳兰絮，宋衔青古井无波的眸光闪了闪，而后缓声道：“柳小姐。”
柳兰絮：“宋大人安。”
“打个照面认识一下？哼，我看他俩早就认识，指不定私底下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絮堂妹会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话？”柳兰惜不岔道。
“柳、兰、惜——”沈芸叫出柳兰惜的大名，她语气颇重，“莫把女子名节随意当作玩笑来开。”
柳兰惜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柳兰絮若得个私相授受的名号，她也讨不到好处，但她就是看不惯沈表兄偏心柳兰絮。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又无处可发，就悄悄踢了一脚旁边竖起的梁柱。
宋衔青双眸飞快闪过一丝不悦，他是和柳兰絮不是第一次见面，可并没有对柳兰絮做出格的事儿，私相授受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柳兰惜随意破坏柳兰絮的名节，宋衔青的眼神因此变得冰凉，看柳兰惜的目光冷酷森然：“这位柳家小姐，请慎言。”
柳兰惜对上宋衔青的视线后，狠狠打了个哆嗦，立刻把头缩下，此刻她就如同老鼠见到猫，张扬的气势在宋衔青面前瞬间荡然无存。
好凶！
柳兰惜偷偷在心里腹诽宋衔青，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相处！
她既害怕这个人，又讨厌这个人，这个人跟她说话的语气不温柔，视线仿佛要一口将她嚼碎吞进肚子里一般，而且腰间挂着一把匕首，蓄势待发的模样，让她感觉一旦惹他不快，他便要杀人溅血，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惊悚，他根本和温柔这两个字沾不了边，他连沈表兄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还是她温润如玉的沈表兄最好！
要是沈表兄不喜欢柳兰絮，而是喜欢她就更好了！
柳兰惜幽幽然瞥了柳兰絮一下，这个堂妹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过嘛……
柳兰惜一想到柳兰絮未来的夫婿是她觉得冷冰冰凶巴巴的宋衔青，不是自己爱慕的沈表兄，心情就美｜妙起来，连带着都觉得柳兰絮顺眼那么一丢丢。
纵使沈表兄喜欢柳兰絮又如何？最后陪在沈表兄身边的，还得是她。
柳兰惜翘起鼻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柳兰惜这个小风波很快平息下来，沈芸便给宋衔青一一介绍其他人，本来她不该给外男说这么多话的，但宋衔青比较特殊，他要和絮姐儿成亲，算不上外男，他早些熟悉柳府的女眷，日后才不易出差错。
宋衔青和柳府众人互相问好，自打柳兰絮帮他说话后，沈序然柳没在呛他，柳文山的态度却有点微妙，总是回避他的目光，像是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问完好就急匆匆地离开正厅。
“最近陇阳流行投壶这个活动，宋大人在场，不如试试？”
沈芸为了活络局面，重新拾起先前的投壶话题，正好絮姐儿不会投壶，到时候让宋衔青教教，让两人培养一下感情。
沈芸对宋衔青还勉强算满意，因为宋衔青无父无母，絮姐儿嫁过去，就不用伺候公婆，面对一堆糟心事，再一个她打探到宋衔青至今都没有纳妾，不仅没小妾，通房丫鬟也没有，后宅干净得不得了，她就是很欣赏这种洁身自好的男人，絮姐儿嫁给他才不吃亏。
柳兰惜一听到投壶，她顶着宋衔青迫人的视线，热切道：“是啊，大家都投了壶，就剩絮堂妹没投，这会儿有机会，絮堂妹你可以接着投啦！”
柳兰絮手里的箭矢一直没有放下，她犹豫一瞬，捏着箭矢，眼睛瞄准陶壶的方位。
就在她接受命运，打算把矢箭抛出去之际，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放松心情，不要紧张，双脚张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
她侧头一看，宋衔青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
宋衔青接着说：“肩膀打开，手臂蓄……”
柳兰絮抬手时，衣袖向下滑落一小截，露出似雪皓腕，在阳光下白得晃眼，愈发显得手腕处的淤青骇人。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宋衔青低声道。
柳兰絮快速甩下衣袖，将手腕上的淤青遮起来。
宋衔青的双眸冷得吓人：“谁干的？”
“……”
柳兰絮不太好说。
宋衔青眼眸一眯：“你手腕上的指印偏大，应该是男子所捏，是沈序然？”
“……”
柳兰絮保持沉默，还是不说比较好，她自己后面会处理那人的。
宋衔青回想起进柳府后的种种，眸中的冷光带着血一样的红，他笃定地吐出三个字：“柳文山。”
说出这个名字，他又恢复最初波澜不惊的模样，继续给柳兰絮讲解该怎么把箭矢投进陶壶，刚才那一幕仿若没有发生。
柳兰絮张开嘴打算说话，柳兰惜就抢先道：“絮堂妹这是作弊，怎么能让别人替她投壶呢？”
宋衔青睨了柳兰惜一眼：“柳姑娘看着不会投壶，我只是指点几句而已，谈不上替她投壶。”
沈序然突然插话，他嗤笑：“一个小游戏，宋大人就想着赢，未免太较真了吧？”
话应刚落，又有人跑进正厅，然这人并非柳府小厮，而是宋衔青的下属。
下属凑到宋衔青面前后停下脚步，他行了个礼，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宋大人，不好，薛姨娘突然死了！”
薛姨娘死了？
柳兰絮抬起的手臂放下来。
薛姨娘，哪个薛姨娘？难道是钱掌柜的妾室薛蔓蔓？
若真是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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