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梁村长带着人正防在洞隧口,听见响声也辨出是铜锣敲击声。
呆在洞外大树高处紧盯着的汉子咽咽口水,抹掉眼边的汗,再三确认后才高声喊,“是官爷,官爷们来了,舞着红旗子呐。”
怕洞里听不清,让后面的汉子跟着喊,虎子也不站这了,窜下树赶紧跑回去。
梁村长站洞口听见喊声,让补子再去跑一趟,村老他们跟着高兴高兴。
让一半人留这,他整理整理衣衫,清清嗓子,带上人一路迎下山去。
夏末初秋的日头炽热,山脚下,烈日炙烤,蝉鸣声声,累得人汗湿衣衫心浮气躁。
“下梁村的真是在这山上躲着?怎么人还不出来。”身着差役服的高壮男子王丁烦躁地问。
上梁村村长走上前,上身稍倾双手虚拢对着差爷微微拱手,“小人不敢欺瞒公人,梁…下梁村自立在那,罩子山就是村里人避乱的地方。”
王丁也没强求着要详问细节,毕竟祁县东北方向周围十二个村子村长都盯在这,没必要挖人家村里的隐秘。
说来也是辛苦,他领着手下人连着跑了好些天给这些村子传话。
现在又紧赶了两天路跑到这穷乡僻壤,连口水都喝不上,也不能让这些个村长在这等着自己人去躲懒,让大人知道了准要被撤职的。
唉,要不是这时候县里关押着俘虏,差役紧张,再加上想为手下人多讨两个辛苦钱买些粮食,他也不想揽这差事,辛苦不说还磕碜。
正想着就见自家敲锣挥旗的两个兄弟同时开口,“丁头,有动静了。”
“山上有人下来了。”
王丁稍稍站直身往山上看,就见着上衫下裤农人打扮的村人下来了。
见来人就是下梁村村长,也不等人见礼,直接说明情况,“县里周边的都没事了,鞑靼可汗被困,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求和,让村人们不必躲着了,可以回去了。”
话说完就招呼上两个兄弟跟自己返程,让他们各村自己合计去,看日头不早了,还要再走两天,要赶紧回去复命,大人等急了就不好了。
要么说这活磕碜呢,马匹现在都紧要着,像他这样的底层小役是申请不到的,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去报信。
而且能当一村村长的就没有眼睛不亮的,没看现在人都聚集在这,这是看准他们兄弟三个最后一站要到下梁村,提前算好堵着他们呐。
王丁牙都要咬碎了,越想心里越窝火,那你们愁粮荒了不知道怎么办?他也愁啊!不敢堵上衙门,围着他问有什么用,要是有门路他还能在这?
他又不知道大人怎么想的?身后跟着那么多村长算是怎么回事?
王丁憋屈坏了,没法子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大人那是再英明不过的人了,事先怎么可能料不到现在这种情况?要不然怎么不直接让临时雇佣的闲汉来报信呢?既然这样的话,那只要他把接到的差事做好了应该也没什么事的,而且另几个方向的情况也不见得比他这好到哪去。’
……
他越想越慌乱,又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在手底下人面前没脸,回头看看,果然下梁村村长也带两个人跟着了。
行,都跟吧跟吧,人不能打骂,那就走吧,看他和老家伙们谁比得过谁!
梁村长被交好的村长通了气,明白山脚下为什么乌泱泱的聚集那么多人了,快速交代好带下山的人,连村也来不及回,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差役们了。
撇向走在旁边的现在的上梁村村长梁守田,想装看不见却不得不上前探问,他是真恨啊!
要知道几十年前上梁村和下梁村还是一个村子的,名字就叫梁村,可没有上下之分、距离之别。
是他们上梁村当时的大姓排挤外姓人和外来的梁姓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硬是把他们迁出来,赶到罩子山下,要不然他爹娘就不会被累死,娃娃们不会没书读,他能记一辈子。
不走通路,不赶北集,不相往来……又如何,却还是给人压得抬不起头,他是真恨啊!
他想着,‘江哥儿还是心思浅,性子单纯,不知道并不是什么同姓人都值得敬重爱护的。’
看着梁守田那张明显晒黑的老脸,梁村长皮笑肉不笑,“稀客啊!上梁村长您怎么会想到我们下梁村来,还是跟着公人一道来的?您之前不是一直呆在县里吗?”
“怎么?我要上哪去还要你梁锤子来管?”梁守田不屑的掸掸衣角。
梁村长冷笑,眉都不皱一下,“我是管不着,可我们现在人也都在这,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谁都知道你上梁村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守田村长,您现在这贵脚踏贱地是为那般?我相信大家伙儿都很好奇是不是?”
在场其他村长小心地互相使使眼色,也不介意被拿着当枪使,乐得看梁锤子逼问,这上梁村长为什么来他们也好奇的很呐。
梁守田见着其他人的眉眼官司,恼恨的很,这该死的梁锤子,该死的下梁村!迟早要一起收拾了。
他一向以周边众村长之首自居(倨),平时哪个村长见了他不给面子。
这次他们上梁村能集体进县城避祸那是这十几个村都羡慕不来的事,偏偏城里花销大,这两个月地里也照顾不上,又不到收获的季节,族老们快弹压不住了,偏偏那沈姓的还一直叫嚣挑拨,说什么早知道就和下梁村一起躲在罩子山,晾他们也不敢怎么样,还能得些好处警告警告。
啊呸,一群老鼠屎、马后炮迟早给削下去不可。
梁守田又嫌弃的白了他们一眼,这才纡尊降贵的开口,“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得到消息,县令大人给京里上了折子,运回来好多船东西,听说都是粮食。要不是你们还算警醒,知道跟着堵在这,我才不会说,这消息是培亮那孩子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村长们围上去奉承,嘴里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原来是举人老爷。”
“怪不得”
“听说老爷第三次下…对下场就录上了,真是了不得。”
梁守田眼神轻蔑的看向独自站着的下梁村长,慢慢做出口型,“你梁锤子骨头再怎么硬也没用,跟你爹娘一样都是累死的命。”
其他村长离得近也都看见了,都噤声不敢再说话。
梁村长双手握拳,浑身紧绷,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还是跟过来的赵木、李田拉住他,想起江哥儿,这才松劲忍下来。
梁守田眯缝着凸出的眼睛得意地笑了,对为着讨好公人顶着大太阳在这等那么久也不怨念了。
而且他也需要敲打敲打这帮讨嫌的村长,让人知道跟着谁才是对的。
有时候他们还是很好用的,这不,过两天到了县衙有这些卒子出头、帮腔,哪用得着他扎眼劳心,说不定还能得了县令大人的好感,那可就好处享用不尽了。
一举多得,真是高明,培亮不愧是他的好儿子、梁姓的福星。
看差役都走远了,也不着急,要不然怎么给公人解决麻烦?就是靠着不放弃抓住任何一次向上的机会,上梁村才能走那么远呐,下梁村的永远只能在土里刨食。
摸了摸下巴,才想起来胡子学着大人刮掉了,也不在意,怂恿其他村长跟着自己慢慢走。
梁村长面色铁青,闷头跟着。
***
逼仄简陋的房间里,一样貌俊朗、坐姿笔挺的青年男子正在处理公务,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县丞怎么来了?”
“大人总是这么警觉,老钱不服不行。”钱县丞边答道,边过去桌边沏茶。
低头奉上案头,才立在案侧说明来意,“报信的差役大多回来了,只是……”
陈启名翻出另一本公册处理,把之前的推到一旁等墨迹晾干。“别卖关子了,说吧。”
钱县丞微抬下巴,小心地观察大人的神情,“差役后头还跟着各村村长,不知怎么处理?”
陈启名面色不变,翻过一页,“我记得一共派出去七八个役头各带着两个人手分不同方向去报信的。”
“大人记性好,是有这回事。”
“给每个差役各发五两银子,也让他们跟手下分分,这差事路上也辛苦。”
“欸,那那些聚集的百姓?”钱县丞看大人一直不见情绪的侧脸,有些着急。
陈启名突然停下笔,看着侵染纸张的红色墨痕,笑了。
搁笔,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上一口,这才看向县丞,“把百姓们都先安置好,等差役都回来齐了,再行通知。你知道的我刚运回来几十仓粮食,不过可以先透个气,让各村人安心。”
“是。”钱县丞松口气,原来真是粮食,把守的那么严密也是对的。
衙里粮食也不多,这两个月也没发俸禄,是粮食就好,这样自己传出去消息也没错。
陈启名转开话题,说起另一件事,“朝廷下令,把各县所治各村进一步划分,每一百户至两百五十户设为里,里设里长,从村长中选取,具体是管理下面户村,掌管户口和赋税,必要时传达政令,组织劳作,这样衙门里差役们办事也方便。”
“那这可是大好事,圣上英明。”钱县丞激动的身体颤抖,这政令一出算着能得到的好处就多了。
“行了,别拍马屁了,这个事等百姓们安逸下来再经办,县丞正好可以趁这次村长们都在这,好好考察考察,替大人我掌掌眼。”
“遵命。”
他摆摆手,“没什么事就先下去吧!”
钱县丞心思不定,要回去好好想想,正好也呆不下去了。
步子稍促,刚走到房门口,就又听大人出声。
“先等下,回来,平时到村里收山货的是哪家商人?”
压下急躁,转过身, “王家、史家和张家做的最多。”
陈启名点点头,和他知道的差不多,“那请他们三家的当家人一会儿过衙一趟,有事相商。”
钱县丞有些惊讶,要知道过往县令可没对商人这样礼遇过,都是派个小吏传话说事。
转念想,大人待人接物向来温和,会这样也不奇怪。
躬身应下,就出了衙门,临走前回头向后看看,堂上一如既往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字。
摇摇头,想着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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