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宏在手,紫璇反望向另一边正在韩仲昌脚下挣扎的陈开祥,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戏谑道:“怪得很,吴副帮主要杀我就算了,这位黄大夫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陈舵主做什么偏要置他于死地呢?”
黄炳誉趴倒在地,鼻子前方就是寒光闪闪的匕首,后脊梁汗湿一片。紫璇出声才将他从后怕中唤醒,试了几下终于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此刻众人的目光也纷纷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紫璇还剑入鞘,将吴宏扯到堂下,眼神扫过堂上看热闹的人,最终又落回到他身上:“吴副帮主,莫不是因为奸计即将为人戳破,你便派自己的心腹试图杀人灭口?”
吴宏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你休得搬弄是非。这里有许多人都曾目睹你闯入范帮主的私宅,你便是将他刺伤逃匿的贼人。如今范帮主伤重身死,洪漕帮上下都巴不得手刃仇人,为帮主报仇,没想到你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被紫璇打趴的洪漕帮众慢慢站起来,吴宏一说完,他们纷纷附和,指认紫璇就是五月间闯入范宅生日宴、与另一名女子一起刺杀范帮主的同伙。堂上的几位贵客见了这等情形,肯定是信吴宏为多。
“呵!”紫璇冷笑一声,对着堂上众人道:“吴宏说的没错,五月间前来刺杀范广胜的是我的朋友,但我并未没有杀害范广胜,只是想帮我的朋友逃出去而已。”
这一发言立刻引得几位贵客摇头,在他们看来,即使只是帮助杀人犯逃脱,同样也有罪过。
“但,”紫璇不理会众人的侧目,继续说道,“别说我和范广胜的死毫无关系,就连我的姐妹也不该承担杀死范广胜的责任。因为让范广胜殒命的杀招并非来自直接的刺杀,而是吴宏暗中所下的毒!”
她如此说,堂上众人全都震惊不已,纷纷去瞧堂下的吴宏。
程立锦走出来些,对着紫璇道:“姑娘慎言!你在这么多人面前指控吴副帮主毒害了范帮主,需得有确实的证据。”
他仗义执言,紫璇也有备而来。
“黄炳誉黄大夫便是证人,范广胜的尸骨便是证据。”
黄炳誉这个名字,洪漕帮之人再熟悉不过,就连范明德和潘运昌也都有所耳闻,他便是客居范宅,专门为范广胜请脉开药的大夫。
洪漕帮的几位舵主立即拨开站在前面的几人,仔细去瞧黄炳誉的脸。虽然他脸色灰败、形容瘦削,和往日里的趾高气昂完全不同,但也不会让人看走了眼。
确认了这一点,紫璇的话便有几分值得斟酌了,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打量起吴宏。吴宏被紫璇拿在手上,既无法乱动也不能逃脱,眼看着谋划就要落空,脑子飞快地盘算起来。
“黄大夫?”紫璇对着远处的黄炳誉道。
黄炳誉努力将急跳的心按回腔子里,慢慢站了起来,这样离得稍远的人也都能看到他了。
“你是住在范宅中每日给范广胜请脉的黄炳誉黄大夫,我说的不错吧?”紫璇问。
黄炳誉木然地点了两下头,眼神却不断瞄向紫璇身边的吴宏。
“除了给范广胜请脉,平日里你可否还负责宅中其他的事务?”
黄炳誉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喉咙,这才张口说道:“我……我,范帮主若是生了病,也是由我来诊断开药的。”
“除此之外呢?”
黄炳誉面容扭捏,难为情道:“范帮主好女色,可他已年届五十,不免力不从心,所以平日里也会向我讨要一点那方面的药……”
程立锦最先露出鄙夷:“胡闹!”
他是谨守礼教之人,虽然也曾听闻过一些范广胜的荒唐事,但听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仍不免觉得有辱斯文。
周鹤年也向黄炳誉投去了一个白眼,只有孙催纲似乎颇有兴趣,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些许。至于潘、范二人,对这些事多少了解一些,并未感到意外。
“还有呢?”紫璇又问。
“还有?还有……范帮主姬妾众多,偶尔有一两个怀孕的,我……我就得在他们的饮食中掺入堕胎之物,让……让孩子生不下来……”
“你……草菅人命,医德何在!”程立锦双眼圆睁,听见如此惨烈的手段,忍不住骂道。
一直安静的范明德蓦地站起,眼中怒火急急射向吴宏。潘运昌则冷笑一声,身子后仰,翘起了二郎腿。洪漕帮帮众不敢相信,一面望向吴宏,一面交头接耳。
“哦?你为何要这么做?是谁不想看见这些孩子出世?”
黄炳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吴宏大叫:“是他!是他让我这么做的,我如果不听他的,就会被杀死!……我……我没有办法……我有老婆孩子,我得自保……都是他逼我的!”
程立锦指着他的鼻子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般在意自己的性命,可曾想过那十数个尚未见到这世上的婴孩?还有那些因为你毒辣的医术而身体受损的可怜女子?!”
他语气虽然平平,但其中的义愤却十分露骨。在黄炳誉听来不免心惊肉跳。
这些事早在前一天凭借瑞香提供的线索找出黄炳誉后,紫璇就已经全然掌握,她的愤怒不比程立锦弱,若不是留着他还有大用,黄炳誉是不可能活到今日的。
她控制住怒意,仍是对黄炳誉发问:“吴宏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允许范帮主有孩子,因为……因为他要取而代之,范帮主就不能有别的继承人。”
“是吗?”紫璇尽量以平静的声调往下,“我怎么听说,范帮主也是有几个孩子的。”
“那几个孩子,虽然活着,也被吴宏下了慢性毒,活不了太久了。”
“你怎么知道?”
“我整日待在范宅,早就瞧出不对劲,偷偷看过他们的饮食,只是我怕吴宏杀我灭口,是以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这下洪漕帮众人更加心惊,他们早就听说范帮主的几个儿子身体都不好,是以很少出来见人。他们还以为是因为范广胜不注意保养,这才生不出健康的孩子呢。
“吴宏想做帮主,除了要先踢开这些可能的继承者,最终还得除掉范广胜才有可能,对不对?”
“对。”黄炳誉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那你可知,他是怎么做的?”
黄炳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找回了些许胆量,于是便开始详细叙述起事情的经过。
五月十三,范广胜遇刺,胸口中了匕首,但都没有正中心脉。黄炳誉医术不错,当即施针止血,又用了最好的伤药包扎,之后便开出了补血益气的方子,让范广胜服下。按理说,既然没有致命伤,如此处置之下范广胜最多趟上十天,应该就可无虞。可没成想,第二天他的病势就急转直下,危急到似乎马上就要咽气。黄炳誉守在他身边一夜,人抢了回来,但是身体却比前一天还差。
后来,范广胜就像是被吸走了精气似地,虽然活着,但迷迷糊糊,很少有清醒的时刻。黄炳誉每日都来请脉,并斟酌用药。他自己心里也嘀咕,范广胜的病情似乎和被刺的当天晚上不太一样。但他是个谨慎的人,虽然疑心,但从不露出分毫。只是会有意无意地在下人熬药时关心几句,负责煎药的下人总会用各种借口请他离开,他便留了心。最终在下人倒掉的药渣里发现了端倪。
原来,在他开的药草里被人掺入了极少量的血枯草,因为量小,所以不会马上致死。但只要持续服用,范广胜就会一天比一天虚弱,死只是早晚之事。
十月十五,因范广胜要出席祭禹仪式,吴宏早早就嘱咐黄炳誉必须让范广胜起得来床、下得了地。黄炳誉使出平生本身,总算是吊起了他最后的精气神。只不过范广胜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吴宏履行帮主之责,但实际上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果然,当祭礼结束,范广胜立刻瘫软不起。吴宏招来黄炳誉,问他怎么回事,乖觉如他,便说范广胜伤势难愈,这天又受了劳累,病情恶化,恐怕命不久矣。
吴宏不疑有他,只当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便唤来洪漕帮在嘉兴的所有高阶舵主,命他们守夜,然后范广胜果然在当天夜里咽了气。临终前,范广胜的夫人从他的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便是洪漕帮众人见到的那封遗嘱。不用说,遗书是吴宏早早准备好,胁迫范广胜的夫人拿出来的。
一番讲述下来,整件事情显然已没有太多可疑之处,无非就是把范广胜的夫人以及负责熬药的下人找来对峙。洪漕帮中已经有人吩咐下属去范宅找人了。黄炳誉是个疏忽,但熬药的下人早就被吴宏秘密处死了,只有范夫人干系甚大,他只能靠威胁先稳住,准备之后慢慢弄死她。吴宏没想到这么快就会事发,反倒留下了这个把柄。
潘运昌最先发难:“如此狼子野心,为了谋夺帮主之位竟然如此狠毒,怎么能执掌洪漕帮?”
范明德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今日孙催纲在此,必不能容你这等险恶之徒!”
洪漕帮中虽然认可他的能力,却不希望自己的帮主是一个奸诈险恶之人,不免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程立锦也道:“一帮之主,需得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吴宏谋害帮主及其家眷子嗣,失了大义,绝不能再做帮主。”
周鹤年翻着白眼:“小人得志,那还得了?”
紫璇转向吴宏:“怎么样,吴副帮主,你还坚持要为自己叫屈吗?”
吴宏却冷笑一声:“我的阴谋败露,自然够不上这个帮主之位。不过在座这些人,又有谁堪当大任呢?过去十多年,要是没有我,洪漕帮能有今天?别忘了,我才是让洪漕帮兴旺发达的那个人!”
这话随即引来范明德的不满:“吴宏!你少妄自尊大,我堂哥在时,洪漕帮有你什么事儿?你当不了帮主,就从范式子孙中再选一个不就行了?”
“此话不妥!”潘运昌立刻反驳,“洪漕帮出自潘氏,范式李代桃僵,难道还要把洪漕帮当做己的家产不成?要重新推举帮主,须从潘氏子弟中选出一人!”
两人互呛,各自带来的人也都相互骂了起来。周鹤年最讨厌这些贪得无厌之人,谁都没有再看一眼,立刻拂袖而去。孙立群好不容易搭上他,谁知被吴宏的破事搅了,不免迁怒与他,也以一句“帮派内部纠纷他不好插手”为理由匆匆告辞。程立锦则试图在范、潘之间劝和,却奈何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堂上一片骚乱,紫璇也兴味津津地瞧着正在吵架的两方。吴宏瞅准时机,从她的剑下钻出,三拳两脚打倒自己后面站着的洪漕帮之人,飞身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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