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紫璇几人,自宿州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济源,继续西行穿过轵关径便可到达太行山以西,然后再沿着汾水向北,不日便可抵达西河。
山道崎岖难行,坐骑也需要休息,众人便打算在济源修整一晚,第二日一早再出发,快的话当天晚些时候就能到贺家庄。定了客店,寄存好行李和马匹,一行人便往街上来找吃食。
济源虽然是个小县,商业不比大镇发达,但因地处太行山南侧要冲,很多西行的客人大多都会在这里歇宿,是以到了晚间,其他店铺虽早早歇了业,但照管食宿之处却还在开门迎客。
众人选了一家卖炊饼和羹汤的小店走进去。一坐下,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便从从炉子上拿下一壶开水并几个碗,送到他们桌子上,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店里?你们老板呢?”杜彦成瞧了一眼店内,随口问道。
“我就是老板。伙计家里老娘病了,刚才告了假,所以店里就剩我一个人。”女子笑吟吟答道。
“对不住,我以为……”杜彦成马上道。
“没事儿没事儿,”女子还是笑着,“头一回来我店里的客人都免不了问这一嘴,我也习惯了。客官不必挂环。”
杜彦成面上讪讪,忙取过水壶给大家倒水。
“老板?我这样叫你成吗?”紫瑛也笑着说道。
“哎呀,就是一间小铺子,哪里称得上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叫珍禾,大伙儿都管我叫‘珍娘’,姑娘随便叫我什么都成。”
“珍娘姐姐,这里这么多客人,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除了伙计就没有别人来帮忙了吗?”
“姑娘太客气了。小本经营请不起那么多人,何况也就这么一天,不妨事,累不着我。”
另一边有客人在唤她,众人便三两句点了吃食,放珍娘去忙了。不一会儿,炊饼和汤羹一起上桌,大伙儿都饿得厉害,已经顾不上说话,都埋头吃着。
恰在这时,店外来了几个人,也不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声喊叫。
“世风日下,连暗娼都能抛头露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买卖喽!”
“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珍娘在那事儿上厉害着呢。”
“珍娘迷倒了傅家小爷,夜夜投怀送抱,温香软……”
店里的客人听得清楚,纷纷转头,对着正在灶间的珍娘交头接耳。行色匆匆的路人中也有不少停下脚步往这边观望。
“啪!”
一把切肉的大刀砸在了门槛上,插入其中不止三分。堵在门口的人瞬间跳开,口中的污言秽语也戛然而止。
刚刚抡圆了膀子将刀掷出的珍娘阴着一张脸,双手叉着腰,使足了力气大骂:“胡二!我警告过你!要是再来搅扰我的生意,休怪我不客气!”
“我在大街上说话,怎么惹到你了?”胡二瞪着眼睛,故意挑衅。
“你挡住了我的门,客人们进不来,难道不是打搅?”珍娘气势汹汹,快步行到门槛,指着胡二的鼻子继续骂。
“白天的生意哪儿比得上晚上的,你说是吧?”胡二笑得猥琐,店内店外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发不加掩饰。
珍娘冷笑一声:“胡二!你以为在这里造谣污蔑,我就会羞得见不了人,然后把这店让给你?做梦!老娘行得端坐得正,你自己烂了舌头满嘴胡言乱语,关我屁事!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把这里据为己有!”
“别呀,你的哪点破事这里里外外的谁不知道?!我帮你说出来,这晚上的生意呀,更好!”胡二越说声音越大。
“哦?”珍娘抱着胳膊,反而笑了出来,“大家都知道了?谁是大家,让他给老娘站出来!”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
“我做的我当然知道,我没做的你叫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振振有词说我勾搭了傅家小爷吗?好啊,你叫他来与我对质,否则就是污蔑!还有我的左邻右舍,你怎么不让他们来帮你作证呢?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你放个屁就真以为别家放炮仗?我劝你乘早滚蛋,或许你爹娘还能看在你只有三岁小儿的心智份上,给你的鬼话捧个场!”
听了这话,店里的客人纷纷大笑,望向胡二的神情中已然看不出好奇,反变成嫌弃和鄙夷。
杜彦成也骂道:“没饭吃了就到别处去讨,别在这里耽误别人生意,晦气!”旁边一桌人也跟着骂了一句:“大爷我还要吃饭,见不得嘴脏的人,快滚!”
胡二嘴不消停,继续大声吆喝,刚说了两个字,紫璇打出一枚暗器,正插在他的心口处,虽然其上附着的力道极小,暗器也只插入他衣服不过半寸,却足以吓得胡二立刻住嘴,灰溜溜地跑得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在座客人之中有个别几个会武的,眼见了一个年轻女子暗器准头竟这样好,不禁都把目光转向了紫璇这一桌。珍娘背过身用围裙擦了擦眼角,这才过来向杜彦成和紫璇道谢,又去门边捡回了自己的刀。
这段风波之后,客人们又像刚才一样继续吃饭说话。稍过了一会儿,一桌客人叫珍娘过去添菜,珍娘站在边上,弓着腰问他还要点什么。其中一个男人伸出手,顺势就覆上了珍娘的腰。珍娘本能地闪开,鼓着腮帮子,对他怒目而视。
男人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怎么了?别人摸得?我就不能摸?天已经黑了,你的生意可以做起来了。你要多少钱,大爷我出得起。”
“这位爷,请你放尊重些!这里除了吃喝,别的不卖!”珍娘憋着一口气,声音大得足以让店中所有人听见。
那人却不依不饶,将杯中酒一口喝干,继而摇晃着起身,要来拉扯她:“别害臊嘛,大爷我……”
那人身形高大,只需一步就又能贴到珍娘面前。其余客人都在看戏,有的人已经高声笑了起来。紫瑛就坐在他后方不远,此刻怒意上涌,将手中满满一碗汤冲着那人泼了过去。滚烫的汤汁带着些许力道准准落在那人背上,弄得他惊叫一声,人也往前扑开了些。
幸好此时已是冬月*,又隔着厚厚的衣服,这一下并没有伤到他的皮肉。他惊疑一定,立马回头,要看看是谁胆敢捉弄他,目之所及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不怒反笑,踉跄着又想往这边来,一边走一边还说着:“小妹妹,你是不是嫉妒了?没事,大爷这就来疼你……”
不过下一秒,疼得人就是他了,杜彦成只出了两拳,就将他打翻到了对面桌上,还没吃完的炊饼和汤盆飞到半空,炊饼落下来砸到了他的头上,羹汤泼溅了他满满一头,烫得他吱哇乱叫。与他同来的另外三人见同伴受此奇耻大辱,即刻便要冲上来要给他讨公道。瑾瑜马上起身,同杜彦成一起轻轻松松将他们从站着变成了趴着,同时也打翻了附近的好几张桌子。
一些食客刚吃了一半,如此情形显然是不可能继续用饭了,纷纷向珍娘要说法。珍娘无奈,将饭钱全部退还,还说了许多个“对不住”才将这些食客打发走。而还趴在地上的四个人趁着这番忙乱也飞快地逃了出去。
紫瑛皱着眉头道:“这些人好不通情理,明明是那伙人挑衅侮辱在先,他们不帮忙还看笑话,自己吃不了饭却没忘叫珍娘赔钱!”
“别生气了,开门做生意是这样的。”杜彦成拍拍她的胳膊让她消消气。
“可珍娘她……她多委屈呀!”
“委屈”二字触动了一直隐忍的珍娘,眼泪簌簌落下。紫瑛忙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他们太可恶了,刚才那人明显就是在诽谤,这些人竟然认了真,还想欺负你!”
珍娘断断续续地说着谢谢,许久才能完整的说出一个句子:“多谢姑娘。你们肯信我,就说明这世上总还是有心明眼亮的人。我……我至少还有些许体面……”说着又哭起来。
紫瑛将她拉到尚完好的一桌上坐下,等她哭声渐渐止息,才小心问道:“珍娘姐姐,刚刚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珍娘皱着一张脸,想他们说起自己和胡二的恩怨:“胡家是县里的殷实人家,胡二借着家里的钱财也开了间炊饼点,但生意比不上我家,就总想法子来闹。我爹在时就闹过几回,后来总算是告到了坊正那里,他才有所收敛。可自打我爹走后,他就又开始三天两头来骚扰,还想出了这么一个下作的主意。他以为我是个面薄如纸的姑娘家,肯定会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定就会便宜些把店面转给他躲到外乡去。可我凭什么,我没有做过他说的那些事,我为什么要抬不起头?我就要和他刚到底,绝不遂了他这种恶人的愿!”
“你说的没错!决不能让小人得逞!”紫瑛高声附和。
珍娘稍微弯了弯嘴角:“还好,我这的客人大多是过路的,本就是外地人,听了也就听了,并没多大妨碍。”
“什么叫没有多大妨碍,刚才那些人!他们……”
“不打紧,我只要凶一点,他们对我做不了什么。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次次都有。姑娘不必为我担心。”紫瑛气极了,珍娘却反过来说软话安慰她。
“女人家做生意,大多都不怎么容易。”杜彦成轻声道。
珍娘苦笑了一下:“再难也得撑着,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
“这店面是你爹娘留下来的?”紫瑛换了一个话题。
“是,这店最早是我爹娘盘下来的,”说起爹娘,珍娘温柔地笑了,“两夫妻恩爱了一辈子,我娘去年走了,我爹他也跟着在今年去了。这之后我就把店接下来继续干,活人总得吃饭不是。”
“二老走的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瑾瑜道。
她点了点头:“他们刚走的时候是挺难受的,哭得都起不来床。可后来再想一想,死生哪儿是人力能够强求的,他们活着的时候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虽然弟弟早夭,但好歹养大了我,一辈子顺顺利利的,也不亏。”
“说得好,一辈子若用心活过了,死的时候也就没什么遗憾。”瑾瑜听罢赞道。
“就是公子说得这个理儿!”
“哪怕是小本生意,做起来也并不容易,你一个人能撑起一家店,足见姑娘厉害。”杜彦成道。
“这位公子太瞧得起我了,我没什么大能耐,就学着爹娘的法子,把东西做好吃些,再待客殷勤些罢了,还是得多谢客人们总照顾我的生意。”
*农历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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