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恢复期间,齐雅雯打开洞口,将崩裂至对面牢房中的石块和泥土全部回收,泥土照旧碾成粉末,撒在牢房地上,再将石头和着泥虚虚拼回去,以免被送饭的和看守发现端倪。
这几日间,看守又去过两次里面的牢房,回回都会带出几张写满字的纸。待瑾瑜有七八分好了,母子俩商量,如果暂时无法通过这个洞口脱身,不如去瞧一瞧里面被关押的是谁。如果能与之联手,说不准出去的希望就能变大一些。
当天夜里,瑾瑜养精蓄锐,待看守做完睡前最后的巡视,又等了一段时间才和齐雅雯一起扒开石块,然后钻了过去。
隔壁这个牢房依然没有上锁,他又轻又慢地推开牢门,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齐雅雯扒在洞口,直到看见瑾瑜无事地消失在监牢转角处,才转过身子坐了下来,将洞口挡在了身后。
瑾瑜极为谨慎,猫着腰走得极慢,每到一处转角便停下脚步,只探出眼睛确保里面无人才继续往前。又走了几步,前方透出火光,很明显已到了关押犯人之处,瑾瑜小心探头,发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人窝在榻上,另一人则伏案写着什么。瑾瑜担心自己贸然出现会引发两人惊吓,如果闹出动静引来看守就不好了,便先停住脚步,暂做观察。
可当桌边那人抬头时,他却吃了一惊。王三山?!!!
瑾瑜不再犹豫,立刻现身。王三山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讶异之色不亚于瑾瑜。
“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王三山马上起身走到牢门边,“莫不是也被魏菘泽给抓了?”
瑾瑜尚未点头,在榻上假寐的章煦听到师父的动静,旋即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你的腿?”瑾瑜盯着他不太利索的左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王三山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角随之泛起泪花,虽未出声,他的沉重叹息却显而易见。章煦拍拍他的肩膀,面带笑意地摇了摇头,然后向瑾瑜讲起师徒俩被抓的经过。
远在去年襄阳武林大会之时,高鹏自|戕,王三山携章煦离去,出门之后走了没多久,便被几个蒙面高手团团围住。两人并无多少抵抗之力,虽则以随身之毒弄死了两个人,但最终还是被擒获,之后便被送入了这间牢房。
“魏菘泽到底是谁?”
自方乂安走后,瑾瑜脑海中就一直盘桓着这个问题。齐雅雯不通江湖事,无法回答。直到此刻 ,听王三山师徒再度提到这个名字,便脱口问了出来。
王三山长话短说,将魏菘泽与文远骥的关系,还有二人曾因门主之争分道扬镳的故事告知与他。瑾瑜这才明白,从倪家庄起,紫璇几次遇到的危险都出自谁的手笔。由此,他就更加担心王三山被他掳来此处的目的。
“魏菘泽将老前辈抓来,可是为了制毒?”
王三山依旧忿忿,还是章煦答道:“我和师父被抓来后,长达数月都无人问津。若不是衣食从未短过,师父和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抓错了人,又或是早就把我们忘了。一直到去年底,魏菘泽的下属才出现在牢里,逼迫师父为他们制炼毒物。”
“狗娘养的魏菘泽!”王三山骂了一声,声音虽低,恨意却不浅,“老夫执意不肯,他竟然让人打断章煦的腿!”
细问之下,瑾瑜才了解了整件事的经过。
魏菘泽要王三山炼制的毒药并不寻常。温叔找到牢中时,还带着一些药丸和一颗状似香饵的东西。他要求王三山辨认二者的成分,并以此为蓝本,炮制出符合魏家要求的毒药。
王三山被无缘无故关在这里如此长的时间,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温叔来此,一无解释说明、二无认罪悔过,反而一上来就把他当作下人一样支使,更令他怒发冲冠。他一把掀掉温叔手中的盒子,高声斥道:“滚开!你算哪根葱?!老爷子叱咤江湖一辈子,岂是你能呼来喝去的。我偏不干!”
温叔尚有几分恭敬,见他怒气冲冲,又态度强硬,便不再坚持,离开了牢房。又隔了一段时日,魏菘泽亲自出马,着人将王三山和章煦押到自己面前,陪笑脸不成,就用章煦的性命要挟。
“那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魏菘泽为何执着于让前辈您来辨认?”瑾瑜问。
“老夫名声在外,隐居山林数十载,一朝出山,谁知却引来祸事!”王三山叹了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疲惫。
章煦神色自若,认真答道:“那药丸并非毒物,成分也不算复杂,实则是一种特殊的迷药。”
“迷药?魏菘泽要迷药做什么?”
“说是迷药,效果却颇为奇特……”
“那香中掺了大量的鬼压床,只要焚烧一点儿就能把一个健壮如牛的大汉立刻迷晕,”王三山接着说。
“鬼压床……”瑾瑜的头脑突然明亮起来,是小山匪用的那种香料!
“那药丸里也有此物,不过还有别的成分。若给人吃下去,初时能让人精神亢奋,力气倍增,但过上五六个时辰便会身乏脱力,如果不再吃上一丸,中招的人便会挠心挠肺得挣扎整日,要不了两天就会精力耗竭而死。”
“这……”这样的迷药闻所未闻,想到服下它的惨状,瑾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魏菘泽将我关起来,便是要我为他复制这种特殊的毒药,甚至还要让它的药效更加猛烈……一开始我仍是不肯。他与我并没有什么情分,只不过在年少闯荡江湖时和我打过照面而已。他是苏明启喜欢的徒弟,那我就不可能瞧得上他,即便他几番赔罪也不可能让我改变主意!可……”
王三山停到这里,面上潮红再度泛起,可见他对魏菘泽的恨意极深。
瑾瑜又往章煦主要靠右腿支撑站立的身子瞧了一眼,已然明白魏菘泽用了什么手段。
“他们当着我的面打断了章煦的腿!如果我再不答应,他们就准备活活打死他,我……我……”
王三山如此恼恨,不仅是因为自己为虎作伥,帮着魏菘泽害人,更因为他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被迫做了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情。
想象王三山当日处境,瑾瑜只有同情,转念又记起父亲也是这般,令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王三山为了至亲的徒儿不得不做坏人的刀并无不妥,为何方乂安就不可原谅呢?
“对不起,师父,如果不是为了我……”章煦扶住因为愤怒而有些摇摇欲坠的王三山,叹息道。
王三山却猛地摇了摇头:“要怪也只能怪老头子我。年轻时以虚名为乐,老了却最终被其反噬。如果不是我名声在外,引来魏菘泽有意利用,又怎么会带累你受伤变瘸。你年纪轻轻就伤了腿,我如何对的起你的父母……”
“不要紧的,师父。”章煦马上露出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我的腿已经长好了,不过有点跛而已,又不会影响我吃饭走路。您就别再难过了……”
“不不不,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挽回。总而言之都是老头子的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小时候,我娘一个人带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却从不抱怨,还告诉我人活一辈子,不如意事总是多过于如意事,唯有学会看开才能活得舒心。”章煦扶着王三山坐到椅子上,蹲下来对他道,“一生中无论甜苦,人都无法改变,不如泰然处之。若一点点失去便锱铢必较,那一辈子就只剩下恨和怨,再也不会开怀了。所以,即便我现在没法子像以往那样走路,但至少我还活着,还呆在你身边,这就还不算糟糕。你要总是这样唉声叹气的,我也必然会自怨自艾,哀叹命运不公,然后这一辈子才叫真的完了。”
章煦每说一句,瑾瑜就点一下头,王三山虽然泪眼婆娑,听完这番话却也舒展了眉心。
“你说得对,你呀,年纪虽小,活得却比老头子通透多了。还是要多听你们年轻人说说。”
“就是,我这个徒弟不赖吧。”章煦笑道。
“不赖不赖,有你是老头子后半辈子最大的福气。”
再度见到师徒俩说说笑笑,瑾瑜也一扫心中阴霾,跟着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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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已过,地气回暖,魏宅内的树木花草都慢慢发出新芽,园中一派盎然春意。
这样的时节,紫璇的寒症却突然犯了,魏若琛急让温叔唤来苏茂霖给紫璇诊治。苏茂霖听说,心内焦急不已,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好不如易见到紫璇,身侧却一直跟着魏若琛、温叔等一干人并另一位魏菘泽新寻来的名医,他更加不能造次,只好尽力冷着脸,以免泄露消息。
一直到给紫璇摸了脉、看了她的气色,苏茂霖才稍稍放心。虽然她此时体内寒气势盛,身子虚弱发冷,但病势并不汹涌。和他同来的桑大夫也如此判断。两人斟酌了一副药方,定好了两日后来复诊后便离开,苏茂霖全程都无法和紫璇说上一句话。
半夜里,紫璇再度发起烧来,魏若琛处的下人赶紧到两位大夫所住的别院来请。桑大夫已经年过六旬,苏茂霖隔着他的房门让他安寝,无需再起来操劳,还说:”小小发烧而已,哪儿用得上两个大夫。”
到了紫璇的住处,果见她双颊通红,额头滚烫。魏若琛守在一边,温叔一个劲儿地劝他赶快去休息。可魏若琛说什么都要亲耳听到苏茂霖说她没事才肯放心离去,
“她只是发烧,又没有生命危险,你慌什么!?”
“四叔,你实话告诉我,她真的不要紧吗?”
苏茂霖只粗粗看了一眼就做出判断,魏若琛怕他仍对紫璇心存不满,故意轻描淡写,便有此一问。
苏茂霖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厌恶他要逼婚紫璇,却也为他的这一点真心而庆幸。
“你拿我当什么人?要是连个发烧都治不好,我以后就不用在杏林里讨饭吃了。倒是你,要是熬坏了身体,让你爹亲自来过问,那才是砸了我的招牌呢!”
苏茂霖搬出自己作为医者的名声,让魏若琛不得不信,再加上温叔也在一旁不断重复着“老爷马上就回来了”等语,他这才同意回去。
随后温叔便请苏茂霖照看这里,自己陪了魏若琛去安寝。苏茂霖开好方子,让人去抓药熬药,终于捞到了单独和紫璇相处的机会。
原本应该高烧昏迷中的紫璇仿佛能够听到周围的动静,下人们刚走,她便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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