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从毅从未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紫瑛,一时间有些发懵。然而很快他便直起身子,梗着脖颈,尽可能把话说得坚硬:“这里是我爹故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要做什么?”紫瑛快步上前,逼着他面对自己,急忙问道。
她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激起了刘从毅心中不快,他甩开紫瑛的手,向外走开几步:“我就是想来这儿拜祭一下他,这也不成吗?”
紫瑛再次追上他,坚持要和他面对面:“你说的是真的,只是想拜祭刘掌门?”
“不然呢?”刘从毅也回盯着她,不服气道。
紫瑛不能肯定他说的是真话,犹豫着还要怎么问。已经坐回到凳子上刘从毅却先开了口:“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跑来问我,难不成是害怕我会找文远骥报仇?“
他这样开门见山,倒省了紫瑛的脑力,她也坐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姓文,还能这么容易就到太白山上来,说不准就是文远骥的亲戚女儿之类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爹和你爹的恩怨的?”
“我一直都知道。”刘从毅撇过脸去,“我还知道我爹是自杀的,和文远骥无关。所以我不会找他报仇,你放心。”
“你真这么想?”紫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我爹离家的前一晚,抱着我坐了很久很久。虽然没有告诉我他要做什么,但一直说他犯了大错,他必须要去认罪。我即便不清楚他和天魄门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明白他是自愿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番话情理兼通,紫瑛被说动了,她站起来,拍拍刘从毅的肩膀:“的确有些大人的样子了。你好好养伤,我去跟二叔还有我爹说,拜祭刘掌门的事包在我身上。”
文远骥得知了刘从毅的事后并没有说什么,一来他年纪小,上一辈的恩怨与之无关,而且他也不可能伤得了自己。二来此刻最令他忧心的事乃是紫璇下落不明,他即便想救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救。
许淑平坐镇贺家庄,已经着人去追踪魏菘泽的势力和老巢。江珺翊则被派往金陵,和齐建霄的人一起追查紫璇和方瑾瑜母子的下落。文远骥如今能做的,便只有继续坚固天魄门的防卫,顺便等两边的消息。
至于刘从毅表示想在山上拜祭刘鼎铭,文远骥立刻应允,还嘱咐紫瑛抽时间帮他准备祭奠用的牺牲酒果纸钱等物。
到了祭拜那天,刘从毅的面上已经看不出青紫,还从头到脚换了身新衣,看上去比刚刚上山之时精神不少。文远骥提前告诉紫瑛,今日的祭拜他也会同去,紫瑛想了又想,最终在临出门时带上了王三山给他的百忧解,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多一重心安吧。
刘鼎铭当年于太白山自戕后,文远骥将他葬于后山,还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因无人祭奠,碑脚上生出了不少杂草。杜彦成帮着紫瑛,提前除去丛生的杂草,将墓地完完全全打扫了一番。
刘从毅于前一日斋戒,清晨起来,由紫瑛引导到了刘鼎铭埋骨处。按照祭礼,他环绕墓碑三周,为墓碑掸去灰尘。继而献上牺牲,行叩拜先人的大礼,最后奉祭酒、烧纸钱。整个过程中,他都极力克制着情绪,绝不能让自己掉一滴眼泪。
紫瑛和文远骥立于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暗自唏嘘。
刘从毅祭祀毕,文远骥上前,示意他把酒拿给自己,他也想祭奠一下这位说不上是敌还是友的故人。
刘从毅立在一侧,取过酒杯先递给文远骥,自己执酒壶给他倒了一杯。
“刘掌门,多年不见,你在地下可还安乐?当年恩怨起,今时云烟过,十年够长了,足以让文某放下这段前尘往事,今日就用这一杯酒与你揭过这段孽缘罢。”
文远骥将酒洒在墓前,一扬手,刘从毅再次将酒杯填满。
“刘掌门虽有过错,却能幡然醒悟,以一己之身换我一个不伤害燕山派的承诺,这份担当与胆气,文某从来都是极为佩服的。第二杯酒,就敬贤兄清明高义。”
侍立一旁的刘从毅听到父亲舍命的初衷,再能忍也不禁落下了一滴泪。
“世道轮回,谁知有朝一日小女竟然能与令郎结为挚友,我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消弭仇恨的方式。”文远骥笑得从容又欣慰,“恩怨了,情谊结,最后一杯,便敬一敬这生意不息、自有其理的天道吧。”
紫瑛红着一双眼,看看身形孤寂、此刻却无比平静的刘从毅,再看看杯酒泯恩仇的父亲,很是满足,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身后的杜彦成,想把此刻的喜悦分享给他。
然而她刚刚转身,就看到从他的位置上冲过来一团黑影。伴着一声凄厉的“小心!”,她再转过头,看到的便是轰然倒塌的杜彦成和近在咫尺的刘从毅,以及他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
就在文远骥说完最后的祭辞,向墓前洒下第三杯酒而紫璇的时线刚刚离开前方之时,刘从毅骤然蹿出,同时伸手入怀取出潜藏在内的匕首,朝着紫瑛的后背猛砸了下去。若非杜彦成一直瞧着紫璇,率先发现刘从毅奔来同时闪现的寒光,受伤到底的必然会是她。
紫瑛脑仁嗡嗡作响,几乎是本能的趴跪下去,想将杜彦成扶起来。可她身子尚未稳定下来,杜彦成腰上使劲,猛地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也正因为这勉强的行为,使得他又多吐了一口鲜血出来。比这更可怕的是,这口血是黑褐色的。
“有毒!”
其实,刘从毅想发起第二次刺杀时,文远骥就已然期身赶来,扭住了他的胳膊,打落凶器的同时点了他的穴道。
刚赶到杜彦成身边就看到他口吐黑血,明晃晃的中毒症状,原来刘从毅深知自己武力一般恐难报仇,便事先涂了毒药在匕首上。可是,他哪来的毒药和凶器?!
文远骥顾不上多想,旋即示警,守山的山民立刻出现,看着此处的狼狈情景,问他:“门主,怎么了?”
“去找两个人来将他抬走,再烦你跑一趟,去政事堂找邵谦,请他把大夫寻来等我。”
山民应声而去。
文远骥这才捡起刚才落到地上的匕首,小心用袖笼包裹住把手,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查看。紫瑛已经从杜彦成身下翻起,正将他抱在怀里,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杜彦成毫无回应,眼睛也紧紧闭着,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远处,刘从毅虽不能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紫瑛,脸上汗水涔涔而下,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愤恨。
“是蛇毒。”
文远骥辨认出匕首上的毒并不罕见,后山上多的是有毒的虫蛇,刘从毅很可能是从它们身上收集来的毒素。
紫瑛听说,急忙去摸自己袖中的药瓶。可文远骥比她快,他出指封住杜彦成伤口上下的两处大穴,然后用内力逼出杜彦成体内的毒血。再也逼不出来的时候,才又把杜彦成交给紫璇,自己从袖中取出药盒,将一丸药弹入他口中。
这是徐淑平炼制的解毒丸,在润州找王三山的时候紫瑛就吃过,看到它,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一些了,又帮着文远骥给杜彦成先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过了一会儿,杜彦成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便牵扯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紫瑛半抱着他:“别乱动,爹已经叫了人来,一会儿回到家里,我再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杜彦成抬头就看到了定住的刘从毅,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还要伤人?”
文远骥没点刘从毅的哑穴,可他全程不发一语,显然是又准备做个哑巴。
紫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对杜彦成道:“他骗了我。我还以为,至少对我他还是会说实话的,没想到……”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一半是出于刘从毅利用自己的遗憾,另一半则是对杜彦成差点中毒殒命但最终生还的庆幸。
看着他哭,杜彦成也顾不得疼,立刻扬手想替她拭泪,却被她马上按住:“都说了别动,牵动了伤口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也不要哭。我没死,好着呢。”刘从毅赶紧道歉,也没忘了安慰她。
紫瑛扁着嘴巴,哭得更厉害了。
这边杜彦成手足无措,想做什么又不敢,那边刘从毅也有些后悔,听见紫瑛的哭声也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文远骥默然看着他们三人,心中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随后杜彦成被抬走,去做进一步包扎医治,紫瑛也跟了过去。刘从毅则被文远骥亲自押到了政事堂。江邵谦早就等在那里,只和文远骥对视了一眼,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文远骥瞧着被点了穴,却还要倔强地仰起脖子的刘从毅,带着痛惜道:“原来你还没有放下这段所谓的仇恨。”
“如果不是你,我爹怎么会死?燕山派又怎么会失去掌门人的庇佑,一夕倾覆?!只有杀了你才对得起我爹我娘还有燕山派枉死的老老少少。”刘从毅手脚被禁锢,只能靠狰狞的面目和高声的叫喊来宣泄他心中的愤怒。
他这般暴躁,也激起了文远骥心中的痛楚,他慢慢竖起眼睛,冷着语调道:“既然要清算,就得把账算清楚!你就没问一问,你爹缘何要自己跑到太白山来寻死吗?”
“是你逼他来的!”刘从毅吼道,“你用燕山派上下的性命威胁他,他不得不来,不得不用自己的命交换其他人的命!”
“是吗?哈哈哈哈……”
这二十年来,关于文远骥的谣言一个又一个,很多他都不屑去辩驳,总相信清者自清,时间总能说明一切。可今天,对着这个毛头小子,他却突然不想委屈自己了。
“狗屁!若非他听信谣言,伙同其他天魄门的旧人弄出夺门之变,他又何须自愧到夜不安寝、食不下咽??我四处寻仇,他怕我找到他的头上,害了自己的家人故旧,这才急匆匆上山来,愿意以死谢罪。”文远骥怒视着刘从毅,冲着他脸上喊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逼死”??!告诉你那些虚言的人可有详细说一说我为什么要逼他去死吗??!“
刘从毅哑口无言,文远骥的愤概是如此真切,他很难不听进去,可他也没那么容易骤然相信另一套说辞。
“他倒是好!一死以求心安!可我呢!我的爱妻被他们逼死,两个女儿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娘亲,我到哪里去找心安??我杀了那么多人又如何,她也不会回来,一切都不会回到从前!你有恨,难道我就没有吗??!”
“她们……她们也……”想到紫瑛和紫璇竟也和自己有相似的命运,刘从毅的心猛地顿了一下。难道,难道我真的错怪了文远骥?难道爹爹当年真的犯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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